“那可是经历了五年的筹划和另一个十年来完成。卡德里亚节区诸世界上的冲突愈演愈烈。并非一股突如其来的异端,而是基于恐惧层面的渐进式暴动,随之而来的即是那片阴影的两位侍女——暴力和反叛。伪先知,诸圣人以及死而复生故事,毁灭与终结的预兆,存在于梦境和向群众耳朵高喊的话语中。而你当然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他停下来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其开裂而干枯。我将腰带上的一壶水递给他。他浅饮了一口。
“原计划是用一场大型的虔信巡游,来给着火前的薪柴泼水。所以我和五百名告解者、传教士、主教以及其他五花八门的人们带着一大群侍从和一座圣遗物宝库动身穿越群星。我们似侵略般抵达诸世界。队列中高举着我们携带的圣遗物穿过街道,人群聚集,焚香的烟雾掩盖了天空而虔诚的喊叫声在我们上方炸裂。在十多个世界上都是如此。然后我们前往了‘多米尼克主星’,最神圣,最受祝福,其世界本身被奉献给信仰而别无其他。登陆艇将我们带往地面时,一片片平原被朝圣者们遮蔽。你能看到他们,一片仰望天空的人海……
“他们准备了一座讲经台——一大块层叠的石头和金属。其自身就有战斗泰坦那么大。上古诸圣人的庞大雕刻面容覆盖于其四周。玫瑰花瓣和金箔树叶从它们的眼洞中倾泻而出。当我走上那平台说出第一句祝福时,人群跪在地上而我听到了出自自己口中的第一个词如雷霆般穿过大地……一种非常特别的经历。在这种时刻你会感受到谦卑。你是皇帝神性的声音,祂真理的通道。你是渺小的,但你会感觉到背后祂存在的份量。
“然后,那就发生了。我看了过去而目光注意到人群中的一个人,一个女人。她正濒临死亡。她跪在地上,正试图抬起自己的头,试图抬头看向我,但她的下巴和长袍上有血,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知道这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步了。她耗尽了自己身体中的一切来到此处。来看我。而我看向她时……”
之后,阿博纳斯停下。他的视线已转向蜡烛,而他的眼神似乎既深邃又遥远。
“我看到了什么东西……不,那并不准确——我没有看到。瞬间我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他讲话的声音让我手臂上的汗毛竖立。我见到过恶魔和圣人,听到过预言并近距离感受过永恒的呼吸。但这些话让我打起了自己无法解释的寒颤。我没有说话。我体内的某些东西不想再让他继续下去。但他这么做了。
“我正站在一座城市中。它不像我曾经见过的那些,感觉庞大到看不到边际。雕像和建筑物如山峦般崛起。街道仿佛峡谷。它既宏伟又谦恭而且是座废墟。塔楼倾倒。瓦砾遮蔽了街道,干枯的骨头堆在覆盖的灰烬之下。沙尘吹过,刮入锈色的云中。而我能感觉到风和空气的死寂。我一生中从未见过更恐怖的事物,而且……而且我知道那是真实的。”
然后他停下,我意识到他在颤抖,他用手臂搂住自己,仿佛要取暖以抵御看不见的寒霜。一段时间里我什么都没说。我之前听说过与他类似的话,但他所说的依然让我屏住了呼吸。此刻之前我一直站着,但现在我坐到了他面前的地板上,靠近,等待着。
“你知道那是在哪里吗?”我最后问道。
片刻中他并没有动作,只是盯着烛焰。然后慢慢的点了点头。
“是的,”他说。“是的,我觉得是这样。”
我点了一下头。我也知道。我曾经听过一个濒死的巫师喘息着讲述这些可能是从阿博纳斯口中逼问出的话。“荒废之城”,那位阿根托,契约曾经的主人,这样称呼它,那是未来可能性的回声与恐怖真相映射。一处梦幻的所在,一座仅存在于启示瞬间的所在。
“那里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吗?”我小心的问。
“是的,”阿博纳斯轻声说,他的脸颊再次湿润。“那有个声音。”
“它说了什么?”
“它说……”他如风中的羊皮纸般颤栗。“它正呼喊着……它处于痛苦中。我感觉到……痛苦。可怕的痛苦。”
“还有呢?”
“我没办法继续下去了,”阿博纳斯说,现在他非常平静,目光空洞。“那就是它所说的。我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你看到是谁在讲话吗?”
点头的动作微弱到几乎无法被注意到。
“告诉我,”我说,并看到他畏缩以及几乎要摇头表示拒绝。然后他开口说话了。
“那里有一个……人……一个坐在城市中央石头椅子上的人。”
“不,”我轻柔的说。“那不是把椅子,对吧?”
接着他摇了摇头,眼睛痛苦的阖上仿佛头脑中的思考正在灼烧着他。
“那是个王座,”他说。“宽恕我,但那是个王座。那声音,它……他说他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我坐直了,闭上自己的眼睛,聆听那个给了我这辈子最大恩赐男人静悄悄的啜泣。
“你说出了自己所见的,”我说。这并非一个问题;我知道他这样做了。我阅读了全部证词,甚至那些对“净化法庭”隐瞒的部分。
“那时没有。一眨眼城市就消失了,而我在多米尼克主星的讲经台上,数以百万计眼睛都转向了我……我瘫倒了。恢复的时候我——”
“你对告解者尼塞纳讲了,然后去了‘加尔杜拉’。你进行了传道,阿博纳斯。对一小群人,你开始传扬自己所看到的。”
“风暴已经来临——船只消失,梦境和狂乱的预兆以及黑暗吞食群星,而我知道。我知道那是由于我所见到的。”
“那你见到的是什么?”我问。
阿博纳斯移开视线,低头看自己的双手。
“真相,”他说。
“什么真相?”
“皇帝在死去。”
圣人保佑,从他嘴里听到这话就像一次重创。
“一句异端之言足以玷污灵魂,从你嘴里说出足以剥夺百亿人的信仰……”我说。
“信仰之所以重要是因为真实,约瑟夫,你记得的。你知道的。”
“即便我知道那些,”我说。
“我嫉妒你。”
之后寂静降临,落入我们之间,笼罩了坐在蜡烛旁地板上的我们。最后说话的是我,那些话来到我舌尖时变得沉重。
“有一件事我必须请你去做,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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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会惩罚他,”我说。“他有罪。他知道。他只想让它结束。”
契约点了下头表示知道。
我喘出一口气,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那是只老人的手。疤痕和纹身图案下满是皱纹。我们在酒神号上。船只停泊在国教飞地中,我从“怀疑地牢”中返回,发现契约等待着我。我们单独谈话,敌人和盟友的金银死亡面具从它们被悬挂在木板墙壁上的位置观察着我们。
“他很痛苦,”我说。
“因为罪行的沉重?”契约问?
“不,他认为自己所知晓的沉重。片面真相遇上信仰是一件可怕的事。”
“你坚持下来了,”契约说。
我自嘲的哼笑了一下。
“我是个单纯的人,大人。愚钝有其益处。”
契约挑起一侧眉毛。他旁边的桌子上,小型制作阵列的黄铜手臂正围着一只青铜盘旋转和移动。将机器链接到契约头颅后部思维脉冲插槽的线缆,如一根金属发辫般垂在他背后。微型激光火炬和磨具将一片绚丽、闪光的火星和金属粉尘释放到空气中。那只盘是一柄剑的护手。纹饰正呈现在青铜上:玫瑰,荆棘和飞翔的鸟。我观察了一会儿工具运行,看着来自自己主人隐秘思维的巧妙动作和塑造。我们都拥有自相冲突的灵魂,都是自我矛盾的化身:神甫和甲板渣滓,异端和神职,刽子手和梦想家。
“你是对的,”我最后说。“有一件事他没告诉国教告解者。”契约歪了歪头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制作阵列手臂于身边舞动的同时等待着。他已知道这会发生,阿博纳斯异端行为的背后是秘密的阴影。我们去巴卡不是为了友谊或者过去的时光。我们去那里是为了阿博纳斯在幻视中看到的那些破坏其信仰的东西。我们去那里是因为那是涌现出异象的一部分,一种可能终结人类的大规模且恐怖异象。
某些事物比个体要重要得多,比某一个人或一个生命的意义重要得多。我们必须超越自己的欲望,或者希望,或者信仰。那是很多年以前阿博纳斯教导给我的,那是我所信仰的,以及为什么我前去倾听并询问他是否有什么尚未坦白的。
“在他‘荒废之城’的幻视中,”我说,“其消失于他的视野之前,他告诉我自己听到了另一个东西。”
契约等待着。我闭上自己的眼睛,以最轻微的动作摇了摇头。
“你知道他们会对你做什么吗?”我曾经询问阿博纳斯。他曾经点了点头。
“我知道。惩罚是因对我的罪行判定的。而那确实是罪行,约瑟夫。虽然我知道你可以,但我不希望被拯救以免于未来等待着自己的那些。我辜负了自己的神。”
“不是在信仰上,”我轻声说。
“不,”他回答。“但在力量上,约瑟夫。我有个寻找某些更强大事物以赋予我所缺失东西的软弱灵魂。然后我看到了自己所信仰一切的面容,情不自禁而产生了欲望。”
“他说那个声音说,‘求你……我必须自由,’”
制作阵列的手臂已停止移动。契约安静的坐着,他注视着我。
“多米尼克主星,”他小心的说。“预言和预兆正环绕着那个地方。”
我没有回应。没有任何必要。接下来会按部就班,核实与信息汇集。之前出现过的预兆再次出现了——皇帝正在寻求再次行走于人间的方法。我们又要追查活生生的神灵了,但是要找到所有人的救赎还是阻止毁灭,我无法分辨。其他人会做这件事。追寻真相不是我存在的目的。我只知道,如果这是最后一次,它会在折磨与灾厄中终结。
“你确定要走上这条路吗,大人?”我问道。
“那是我所被要求的,”他回答。“我做自己必须做的。”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什么都无法阻止他。我保持着自己的信仰,一直都是,即使在一切自己所见所为之后。那是我的使命。我相信不是因为纯洁或正义,而是如果我们遵循自己的存在的意义,那神皇将通过我们行事。我不需要幻视或证据来知道这一点。我只需要知道自己,并做自己能做的事。我不需要自己在这里,活了那么久而且还在继续服侍以外的任何证明。我的信仰是简单的,也许过于简单了。
“大人,我小心的说。阿博纳斯是——”
“他是个好人,”契约说,于我在自己头脑内展开这条思维之前。“但他有罪而且凭自己的意愿将要迎接他的惩罚。我不会妨碍这件事。你无法救他,霍列夫。你也不应该尝试。有些时候即使养育了我们的人也不值得我们去做。”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那就是他的答案,就像他知道我会问的,并宽恕了我必须求一个他无法准许的情。
“我很遗憾,”他最后说。我抬头看去迎上了他的视线。他们说你通过其所作所为才能认识一个灵魂,但你不能。与我们能看到的一切相比,更多的隐藏在其内部。
“那,我能请求一件事吗,大人?”我问道。契约点了点头。
“一旦国教完成了惩罚你可以提出一项要求,一项你不需要下命令他们就会允许的。”
契约看了我片刻。桌子上,制造阵列抽动着恢复了生机。
“说吧,”他说。
国教同意了我们的要求。他们无法做什么来阻止这件事,但他们没有尝试。审判完成,判决递出并实行。
我们在连接“净化法庭”的港口上回收了……它。它站在那里,驯化,鲜血还在因将祈祷蜡烛固定在其背后的钉子流淌。缝合线在它躯体上纵横交错。肌肉已被移植到皱纹堆累的皮肤之下,如蒙在鼓面的皮革般紧绷。注射器插槽和药剂瓶分散在它的脊柱上。其手臂无力的垂在两侧,金属爪和动力鞭在它擦着地面前进并停到我们面前时拖到地上。鞭挞者,一种工艺和惩罚,也是这个时代一种法外施恩的标志。剔除少量肉体和人性,以简化的愤怒和催眠的平和取代它们的位置。
“他现在叫什么?”我问道。
“信条425,”把这个生物带给我们的守卫说。随其名字被提及,它扬起了自己的头。一副钢铁面罩覆盖着它脸的上半部分并包裹了其头颅。通过金属上狭窄的眼缝,我能看到苍白色的目光闪过宁和、充血的双目。那张嘴敞开着,松弛,口水从它脸颊上滴落。“他只会对自己被刻印去遵从的声音有所反应。头盔会维持其驯化,直到对他讲激活词。他准备好遵从你的命令了,大人。”
“给我们他的控制词,”契约说。那个守卫递出一副被封印的卷轴。契约拿过它,一眼没看的递给了我。瞬间我用双手捧起它。契约转身开始走向酒神号的对接桥。我半转过身,然后回头看向那个曾经是自己所知最优秀男人的驼背生物。
“跟上,”我说,我的舌头干涩,寂静萦绕着我的双耳。然后他跟上了我,像个孩子,像个沉默,迷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