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韦县令所说的三个大赵奸细已经带到,囚车就在府衙外,听从大人发落。”饶远不用向章迟行跪拜礼,但是他的心里满是苦涩。
“给他们松绑开铐,带到大堂里来。”章迟下令道。
饶远意识到章迟说的是“带”而不是“押”,这便意味着事情还有转机。
他走到府衙外,下令士兵打开囚车。他看着一身素衣的三人,走上前去对公羊信咬着耳朵说道:“待会儿到了大堂上,死不承认自己是大赵的奸细,然后顺着章大人的心思来,说不定能够保下你们三人不用发配!”这话说完,饶远也只能帮到这个地步了。之后,就要看兄弟三人的造化了。
…………
章迟看着仍旧戴着枷锁的兄弟三人,没由来地生出一股怒火:“不是让给他们松绑开铐吗?怎么回事!”
把兄弟三人带上来的士兵自作聪明地认为这是饶远自己的命令,还想到章迟面前邀功,没想到功没邀到,反而挨了一顿臭骂,便只有急忙把兄弟三人的铐子打开,灰头土脸地退场。
章迟看着一身素衣的三人,冷哼一声,开口道:“你们三个倒是不卑不亢,可知等着你们的是什么?”
“充军发配拒北城呗,韦洋那老狐狸已经跟我们讲了。”公羊信翻着死鱼眼,开口道。
章迟再度冷笑一声:“果然不是我大楚境内的人!小子,你可知道发配拒北城意味着什么?在株连令下来之前,发配拒北城的人里可是有七成都是自杀的!”
“不就是个拒北城吗?环境再差,能吃人不成?那些自杀的太怂了而已。”公羊信继续翻着白眼,口出狂言。
“你!”章迟是真的被气到了。他原本的设想是他把三人吓住之后,紧接着再故作大方地说:“也罢,本官看你们也不像是大赵来的奸细。要是你们为本官调度之下击退了此次一揆,本官就给你们一个身份,让你们在大楚境内能够自由行走,同时免去发配拒北城之罪,如何?”
这样下来,就是兄弟三人要欠他章迟人情,而不是章迟主动开口来欠三人一个人情。
但是公羊信这浑小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着实让人冒火。
也罢,章迟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又不是没你们三个本官就无法料理那群农民,本官管你们去死!但是刚要开口,多年以来的素养却强行帮章迟止住了冲动。
王县的战绩章迟是看在眼里的。这是章迟辖下唯一一个抵御住了一揆的县。韦洋没有这个能力,那么抵御一揆的便只能是兄弟三人。
虽说治一县之才并不一定能守一州,但是好不容易遇到三个人才,章迟还是想要把他们收为己用。
“发配拒北城的苦,不是本官能够描述,也不是你们能够想象的。这样吧,只要你们……”
章迟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公羊信打断:“搭嘎,阔托瓦路!”
“什么?”章迟没有听清。
“但是,我拒绝。”司马诩翻译道。
章迟怒了:“本官看你们也算是人才,起了惜才之心,想让你们为大楚所用,免得一身本事却枉送在拒北城。你们三人倒好,居然如此不识抬举!那好吧,你们赶巧,明天就是本州往拒北城输送罪兵的日子,你们先进大牢,明日便跟着罪兵一并出发吧!”章迟说着,拍了拍手:“来人!把他们押下去!”
随言进来两个官兵,押着兄弟三人往大牢去。
章迟并没有一直为了这件事郁闷。他坐回桌前,开始思考要怎么对付纠结起来的一揆大军。
…………
“公羊信,啷个听都不听完就拒绝喃?”虽然在外人面前他俩是团结一致的样子,但是到了私底下,司马诩却还是要考虑一下为什么要这样做。
公羊信没有答他的话,只是反问道:“你有没有看到那个章大人看我们的眼神?”
“啥子眼神嘛?”
“那种老富婆看面首的眼神。”
“……”公羊信的奇妙比喻总是让人那么哑口无言。
“诩姐啊,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他章迟那点心思,你我都懂得很。”
司马诩点点头:“留在并州,做他的幕僚。事成之后,功劳全是他章迟的,我们就是老死在这个小地方都没人晓得。”
“嘿,你龟儿这么清楚,还问我干啥子?”
“老子就是喜欢怼你一下,要得不嘛?”
“……好,你是社会上的,老子惹不起你。”
…………
狱卒送过晚饭的时间,章迟亲自下到牢里去。
“你们三个,考虑好了没有?只要答应本官,本官一声令下,立马就可以免受发配之苦。”
“大人,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这样吧,由我先来问大人几个问题,可否准许草民放肆?”公羊信说道。
章迟点点头:“但讲无妨。”
“一,对于此次一揆,大人有几成把握守住?”
“六成。你们只是起个锦上添花、查漏补缺的作用。若是让本官出手处理,本官也能应付得了。”章迟看上去颇有自信,左手伸出来比了个“六”。
公羊信不说话了,只是歪着头看着章迟。
章迟比出的六张开成了一个五,最后又收束成一个三。
“咳,本官,本官只有三成把握。”在公羊信的注视下,章迟有了一种被看穿的感觉,一身为官的素养荡然无存。
公羊信点点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地纠缠:“二,帮助大人抵御住一揆后,大人可以往上面推荐我们吗?”
章迟倒也实诚,大摇其头:“你们三人终究还是身份不明。我们把话敞开了说,万一你们是大赵的间谍,一路连施苦肉计爬进了大楚的朝堂,这个过错我担不起。”
“章大人,我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听你这意思,那到时候我们兄弟只是给你白忙活一场了。这种亏本的买卖,做不来。”公羊信乜斜着眼,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章迟眼角一抽,但好歹还是压住了怒意:“你们绝对不是大楚人!不把你们发配到拒北城,这就已经是极大的好处了!你叫公羊信对吧?本官劝你一句,不要太得寸进尺!等到了拒北城,想想你今天的言语、作为,你会后悔的!本官最后问你一遍,你们愿不愿意留下来帮助本官抵御一揆?”
“不愿。”公羊信第一个开口。
司马诩想要说什么,但是还是没有说出来。话梗在喉咙,只发出一声“呃”。
姜守看了看公羊信,坚定地摇了摇头。
章迟气极反笑:“好,好,只是你们不要后悔的来得好!”
说罢,章迟转身离去。
此时梗在司马诩喉咙里的话才冒了出来:“公羊信,阿守,我现在有点虚火(害怕)了!那个拒北城,恐怕不是危言耸听。翟师爷和我们无冤无仇,不大可能会坑害我们;而章迟这边……”司马诩咽了口唾沫,不敢再说下去。
“诩姐,每次遇到点啥子事你就在这扰乱军心。不就是个条件恶劣一点的城嘛,想我大天朝,守边的兵哥哥们,有没有喊过苦?小同志啊,思想觉悟还不够!一天到黑就想一些小乔尔布亚的东西……”
“行了,政委,打住,正经一点。”司马诩连忙阻止下公羊信的喋喋不休。“思想教育工作你等我出现重大方向性错误的时候你再来整,我们还是脚踏实地一点,看一下现在这个情况该怎么办。”
“怎么办?睡觉,等明天坐专车!”说罢,公羊信纳头便倒,不出半分钟就开始打鼾。只留下姜守和司马诩大眼瞪小眼。
…………
奇怪,奇怪,真奇怪。
章迟还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一心想往拒北城赶。但是对面一心想要送死,他救不回来。还是脚踏实地一点,想一想如何解决眼下的困难。
章迟看向桌子上的公文叠。
关于一揆的公文越来越多,现在几乎已经达到了占每天公文一半的量。
章迟屈指叩着脑门,越发觉得事情难办。
…………
公羊信并不是要领着司马诩和姜守送死。他在从王县到并州的路上没少请教饶远。
罪兵到了拒北城,不管是哪个阶层,统一都会获得参军的军籍。
换一句话说,兄弟三人到了拒北城,就再也不是查不到任何来历的神秘人了。
只有通过这个方法,才能让兄弟三人毫无顾忌地行走,甚至建功立业,一展宏图。
罪兵到了拒北城,过往便一笔勾销,只算新的军功。
但是以拒北城的险隘,大赵很少有从这里突击。尤其是玛歌草原恶化成玛歌雪原之后,条件更加恶劣,大楚便更加放心拒北城。
罪兵空有军职,并不会跟普通的士兵一样享受根据服役时间计算军功的福利。在如此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罪兵想要积累军功更是难上加难。
守将晁毅,曾因醉酒误事,致使手下三千人的集团军悉数被歼灭,削去武职,令其驻守拒北城。
晁毅驻守拒北城已有十年之久,由于其属于“罪将”的缘由,武职便一直没有变过。
将犹如此,兵何以堪?
但是晁毅到了拒北城,并没有因此沉沦。
相反,他加紧训练,严加管教手下的士兵,一扫拒北城守军死气怏怏的颓势。
他到这来,不只是服役,也是赎罪。
赎他喝酒误事,害死三千名手足弟兄的罪。
每年的秋后,罪人要么问斩,要么发往拒北城充军。
晁毅算了算时间,差不多又是这个时候了。
“飞雪南归雁,别春又一年。”晁毅喃喃着,看向拒北城后方的大楚土地。
他在等。
等新一批的罪兵,等八百名手下的棉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