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火车到达杭州时夜色已经很深了，俾凡穆君随着人潮的攒动挤下了火车，他们瞧见前来站台接张先生的是一个长相俊秀，笑容同样腼腆的一个年轻男孩子，举手投足间倒是同那张先生有几分相似。
“那个男孩子肯定就是老师的亲弟弟了。”穆君俾凡两人避过人群站在距离张先生他们不远的一旁。
俾凡沉默的点头，并没表现出多么大的兴趣，只是淡淡道：“与你那个老师倒是有几分的相似。”
正说间，张老师转过身来望向穆君笑着向穆君挥手告别，彼此并没有向对方靠近，仿佛真的如同世人所说的那样，‘保持些距离才会营造出一种美感。’
“老师，下次见！”穆君踮着脚尖在人群中伸长了脖子，笑容真挚而纯真，如同沐浴着三四月的春风，与这个世界行迹背驰。
“下次见！”张先生亦是笑着点头，他同那个男孩子都将炙热的目光投射在穆君的身上，相视默契，心思单纯而执拗。
那种来自灵魂的自由碰撞，使得火光四溅，耀眼夺目。
而俾凡在突然之间就像是一个局外人那样目睹这一切，却插不进去一句。诚然，他亦是无言以对的。
因为时间太晚的原因，穆君俾凡两人便随意在街头面摊上吃了一碗面，虽不是很饱，却极度满足。
“你之前有来过杭州吗？”两个人走在街头，暮色深沉，地面潮湿，坑洼泛出的微光清冷而又寂寞。
面对穆君的问题，俾凡迟疑了一下，他其实已经意识到在火车上时自己对她说的那番话有些偏激，对于她而言是可怕而又忌惮的。
所以，之后他每说的一句话都在慎思，将一些秘密便埋得更深了些。
“上次同你是第一次，之所以再想来，只是觉得这个地方比其他地方安静些。”
他紧牵穆君的手，两个人并排向前。月色将两个人的身影抻的细长，脚步时缓时慢，感受到丝丝凉意，穆君便将胸前敞开的大衣裹紧了些，俾凡注意到，便揽上她纤瘦的肩膀。
“刚才在火车上说的话是你真正的想法么？”穆君抬眼望他，小心翼翼的问。
俾凡很清楚穆君指的是什么，他本想违心一语带过去，但面对穆君单纯而又执着的眼神，他又动了莫名的恻隐之心。
“如今整个世界都开始腐烂不堪，不仅仅是我们所站立的这片土地。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刚同那个所谈论的话太过武断了么？如果真那样做了，便会将你自己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在我看来，他只不过是个空有一腔热血却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罢了，你若是听从他的，迟早得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可即便是那样，有些事情也得有人去做。苟活才是最可怕的，我跟老师都不是怕死的人，从小我便向母亲说过，如果我是个男儿身，一定要去保家卫国，绝对不许强盗来劫！”
穆君只要一提这种事情，情绪便会比往常激动许多。
可是这些，在俾凡看来真的只是幼稚逞强的言辞而已。
“这个时代太突兀了，人人心存野性，不达目的则不罢休。远不比旧时期简单纯然些，必要时候，还是得将金银珠宝物归原主。”
望着俾凡淡漠一笑然后沉默的样子，她愈发不理解他的话，总觉得那话古怪而又诡异。
跟俾凡这简短一阵交谈后，穆君一直眉目紧蹙，像是在思考什么，她的思维突然间变得混乱起来，她知道俾凡的话没错，但她的本能却是抗拒的，甚至同张先生一样带了些鄙夷。
循着路线，两个人便来到了大宅的门口，漆黑的夜幕里即使有些东西显得模糊不清，但在心里却清晰地如同一片明镜。
那老宅里的红墙碧瓦，亭台楼阁，秀山水榭，一回一转间都仿佛牵扯着一段记忆。
“听说这间大宅子以前曾是一个王爷的府邸。”两个人走在幽暗的宅子里，只是衬着月色的皎洁缓缓前行，穆君有些怕，瑟缩着身子紧挨着俾凡。
“而且这个王爷有四房妻妾，阿哥贝勒和格格众多，可他却尤其疼爱年纪最小的那个小阿哥，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嫡出为王妃所生，更是因为王妃是他这辈子唯独真心爱过的女人。”俾凡淡然的接过她的话，那双眸子像是一汪深潭，在月色的倒映下泛着神秘的幽光。
穆君惊讶的转过脑袋望着他，“你竟比我知道的还要多？”
俾凡淡淡一笑，沉默不语。
两个人顺着游廊弯弯绕绕，终于来到一间厢房门口，穆君上前轻推，“吱呀”一声，门似乎发出了一声老者‘哼哧’的呜咽声，然后随之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古腐潮湿的气味，以及那种淡淡的沉木的幽香味道。
他们走了进去点亮了一盏灯，这所老宅虽是没有人住，但也会定期派人过来进行清扫，所以桌椅门窗上积落的灰尘也没有很多。
灯一亮，直接驱走了黑暗。
“那么多间厢房，你为何非要挑这间？”穆君打量四周，不解的问。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没有多贵重的物品，里面镶的是一张炕床，不大不小，精巧雅致。吊屏上描摹的全是些泼墨渲染开的山水画，古香古韵。两张红木椅，还有一张杭州水磨了的长桌挨着挂在墙上的画尾，这间屋子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古董，几乎整间宅子都没有什么古董，那些遗留下来的珍稀宝物早都不知沦落去了哪里……
俾凡不言，沉默的紧，神色肃然，眸光寂寥。他缓着脚步走去那炕床边轻轻坐下，炕床上铺着一领绝柔的席子，横着一个玉枕，两眼蚕细丝的单薄被。
他低眼打量这一切，轻轻抚上去，与这些东西姿态亲密，瞳孔里闪着别异的光亮。
而此时面对俾凡突然的沉默以及那怪异的反应，穆君不解疑惑，随即将视线投在了墙面挂着的那副画上，她记得当初穆魁雄买下这间宅子的时候，里面的陈设布局甚至所有的一切他都没有做过什么改动，包括这幅画，当时她还纳闷，现在仍没有找到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