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初竹下山刚处理完任务，顺便走向市集买些东西。前几天下山时童徒子哭唧唧地让她带些好玩的东西回去。为此还写了一张清单，差不多有二十多样吧。初竹心里叫苦，依旧还是照着清单四处买去了。
“请问花璞玉哪里有卖？”
“就在下个分岔路边，有个老头摆的摊。”
“多谢。”初竹一面走着一面在思索着童徒子怎么会买这种女孩子的东西，她站在摊位前看着一堆堆花花绿绿的东西，“这都是花璞玉？”
她见过的花璞玉可不是这样子花里胡哨的，想着还是动手挑选了。
“小姑娘，我看你像是个修真界的人。”摊位的小贩瞧初竹好一副仙风仙骨的样子，好奇地问，“我老头子年纪大了，记事不清，去年我听说这万敛派掌门云游四海去了，这事可是属实？”
殷池傲云游四海，是司马俨一年前与万敛派撒的谎。司马俨不愿将殷池傲死的消息告诉他们，还不如就这样广布天下。万敛派如今亦是无掌门，几位优秀的长老掌控大局，才不至于万敛派一盘散沙。
云游四海，无拘无束，可不就是殷池傲一生的梦想吗？现在司马俨帮他实现了也好。
初竹笑着挑选几块璞玉后付完钱：“那掌门最大的梦想的确实现了。”
初竹意外感到脚下的步子轻了，整个人也轻了。
在初竹采办完已是接近傍晚，正赶上用饭时间。初竹走到山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仿佛等了很久，叶衍嘴里叼着根野草蹲在地上。
叶衍看见初竹模模糊糊的身影，他吐掉嘴里的草，接过初竹手里提着的包裹。
“师父回来了。”叶衍走在初竹身旁，听着周边动物爬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心里觉得要是时间一直停在这时也好。
初竹道：“怎么不去吃饭？”
叶衍笑道：“我要不等师父，那么师父哪里提的起这些东西啊？我还得看看师父有没有买给我的礼物。”
初竹无奈地瞥了叶衍一眼，山口之前的路难不成就不是她提的了？
叶衍东西提到初竹房间里，看着初竹一如既往的表情也不担心了，心里松一口气。
“去吃饭吧。”初竹说着就走向膳堂，叶衍笑着跟到后面，“你是不是又高了？”
叶衍这一年来身高猛长，现在他已经与司马俨差不多高了，功力同时也突飞猛进，可以说童徒子几乎又是凌雪峰的垫底了。
“师父比比。”叶衍停下脚步，看着初竹踮起脚在他面前比了比，最终也只到下巴处。
“师父，徒儿在长身体，理所当然。”叶衍洋洋得意地说。
初竹扬起拳头作势要打他：“我长身体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叶衍笑笑：“好好，师父说得对。”
他们到了膳堂后还是有不少人，碗里的饭菜几乎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占着位置闲聊。
初竹只是要了一份桃花酥，叶衍端着盘子惊奇地问：“这里都有桃花酥了？”
初竹与叶衍坐到一个角落里，初竹道：“今日才提供的。”叶衍看着初竹咬了一口，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端倪。
“怎么样？是不是我做的更好吃？”初竹把盘子推到他面前，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等到叶衍一口就咬了半个时她才笑出声，似乎是忍了很久，初竹低着头肩膀耸动着，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笑声。
叶衍只觉着嘴里奇怪的味道迸发出来，酸，辣交错在叶衍舌尖。初竹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从身后拿出杯水递给他。
叶衍一口灌下去，只觉着整个人都安静了。他蹙眉道：“师父......”
初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点点头。
“师父你还笑得出来，这桃花酥什么味道都有，就是没桃花味。”叶衍抱着手在一旁数落这盘无辜的桃花酥，“比起我差得远了。”
“话说的真满。”初竹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只有脸还红通通的。
“明年等到桃花开了，到时候师父就再尝尝我做的桃花酥了。”
明年，初竹忽地想起那个一年之约，她表情瞬间变得严肃：“明日，就是殷池傲的忌日了？”
“嗯，师父前几天不还在念叨这事吗？”叶衍埋下头吃着饭，头也不抬地回答。
初竹猛地起身，她不安地攥紧手：“你先吃，我去华壁殿。”
“好。”叶衍伸手向初竹做了个再见的手势，丝毫没有感到初竹的不对劲。
初竹跑着进了华壁殿，跌跌撞撞地走进内殿，果不其然司马俨在这里。
“小竹？”司马俨这一年来变得有些沧桑了，明明是个二十多岁的人，行为举止都透漏着稳重，一丝不苟，就像有着几十年的经验。只是偶尔初竹看到他一个人发愣，难免还是透露着凄凉。
“万敛派如今虽比不上当初，但现状良好，你不必过于担心。”
司马俨见初竹神情恍惚，嘴里也是吐露着机械般的语句，他道：“遇上什么事了？”
初竹下意识摇摇头，不带任何思考，司马俨见状也没有继续追问了。
“明日...”初竹缓缓开口，“我要下山。”
“一个人？”
“还有叶衍。”
叶衍回到凌雪峰时初竹还没回来，他拿着腰间的玉佩看了看。这是他一年前下山得到的那块，这几天他习惯性地拿出来看看，缓解心里的不安。
他握紧了玉佩。
翌日
初竹照例带叶衍下山，现在时辰还早，初竹便想着带叶衍再走走。可初竹一路的沉闷还是引起了叶衍的怀疑，叶衍担心地看着初竹：“师父，是不是发生什么？”
今日殷池傲的忌日，初竹不在苍穹山带着，倒还带着他下山，这完全不像是初竹的行为做事。
就算初竹不说，他也可以感觉到的。
初竹拿出一个红剑穗，叶衍接过后眉眼间满是欢喜：“师父送我的？”
“嗯，昨日回来时见着好看便买下了，若不喜欢便扔了。”初竹不露分寸地藏着被针扎伤的手指，她昨夜翻来覆去不能眠，最后想着还是要再送一个剑穗，一整夜她的房间都亮着。
叶衍没注意到初竹的小动作，他一心收好剑穗，笑道：“这是师父送我的，我可要好好收着。”
直到傍晚，初竹带着叶衍走到一间破庙里，叶衍四处打量着：“师父，我们不回去吗？”
“叶衍，”初竹语气一下变得凝重，让叶衍不得不也严肃起，“接下来我要说的，你好好听着。”
初竹背对着叶衍，她抬起头看向那座供奉的早已腐败的神像，深深吸口气，下定决心般开口道：“当初我收你为徒，其实只是处于怜悯之心。”
“什么...”叶衍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
“你一个人，无依无靠，苍穹山除了我的其他长老都不肯收你，我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我这怪脾气，我倒还希望我的弟子能少则少，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收你为徒？一且说你虽循规蹈矩，可做事不想后果，鲁莽行之。二说你来历不明，留在苍穹山迟早是个祸害。”
叶衍有些惊着了，明明方才一切都好，现在却是变得这般局面。“师父，你在说什么啊......”
他突然意识到初竹把他带到这里的意图，他想要拉住初竹，可是又不敢。叶衍畏畏缩缩地向初竹靠近两步，道：“师父，你说的这些缺点我都改，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师父要是不喜欢我，我以后在苍穹山绝不会让师父看到我，我们先回苍穹山好不好......”
初竹猛地转过身，盯着叶衍，仅存眼里的寒冷让叶衍感到心紧紧一疼：“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要赶你走，这一年来你根本就毫无长进，整日好玩，我凌雪峰不需要你这样的弟子，更不缺你一个弟子。”
叶衍摇摇头，眼里溢出的委屈让初竹也感到心一紧：“不是的，我没有......”
他没有整日好玩，他每天大早起床看书打坐练功，正午有时还会忘记去吃饭。而每次碰到初竹，他都会装作一副轻松的样子，是为了让初竹不要担心他啊。
初竹心一横，狠心道：“你是不是认为以前我关注你是因为我在关心你啊？”初竹嗤笑一声，道：“别乱想了，你还没那么重要。还有啊，你根本没有资格进入苍穹山，以前是，现在也是。你......”
初竹说到这里突然哽住了，她不敢看叶衍，怕只这一眼就又会击溃所有屏障。她叹口气，轻声道：“你也没有资格做我初竹的徒弟。”
叶衍“扑通”跪下，初竹听这声心里止不住是心疼和内疚，但她也只能站在他面前看着肩膀微微颤抖的叶衍。叶衍隐忍着声音里巨大的悲伤，藏着轻而易举就能被发现的哽咽：“师父，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但是......师父能不能别扔下我......”
“你没做错什么，”初竹向后退了几步，躲开叶衍想要抓住她的手，“叶衍。”
初竹转过身，仿佛不去看叶衍就能减轻自己的罪孽：“我说过了，你不配。”
“无论是在以前，还是今后，你都不配。”
初竹颤抖着手拿出一支白簪子，叶衍仔细一看，霎时崩溃。
那是他送给初竹的啊。
“不要......”叶衍低喃着，初竹毫不心软地握紧手，被灵力震碎的簪子成了粉末，顺着初竹的指缝飘到叶衍面前。
“师父，求你，不要......”
初竹和叶衍手指上出现一根白线，这条白线从初竹手指上一点一点消失。叶衍紧紧握住出现白线的那只手，边哭边喊着：“不！”
直到破庙里不再浮现微弱的白光。
初竹直接绕开了呆滞的叶衍，径直走向外面，再没有回头看一眼近乎昏厥的叶衍。
冥佑就在破庙外，看着这师徒二人的分别场面，不自觉拍拍手，对着走来的初竹称赞道：“夜雪长老不愧为苍穹派最无情的长老啊，我看得都有些不忍了。”
初竹见不得冥佑这样装作无辜，她平复了本来要涌上的难过心情，道：“请你好好对他。”
“长老就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他的。”
初竹最后也没有再看叶衍，不得不说初竹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大度，但是她善于伪装。以至于后来的很久，她都没有想通自己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地对叶衍说出她这辈子最后悔的话。
初竹像只孤魂野鬼在飘，她跑到脚疼，跑到呼吸不过来，跑到天黑。“嗯......”初竹没注意到脚下，绊到一块石头猛地摔下去。
她下意识觉得叶衍会在旁边扶着她，等到她把手伸出去后才意识到，她的小徒儿已经被她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做了什么啊......”
眼眶里积蓄过多的眼泪还是流出来了，初竹坐在地上，浑身脏，头发乱，埋着头发出小小的啜泣声。
她好累，只是跑得累了。
旁边不知何时走来一人，初竹没发现，扶起尚在哭泣的初竹：“回去吧。”
初竹蓦地止住了啜泣，她抬头一对视，果真就是司马俨。她看着司马俨紧蹙眉头，似乎是在为她难过。
“回苍穹山，回凌雪峰，你还有其他徒弟。老四今日回来了，他回来就乖乖地等着，等着你回去。还有你们带回来的那个孩子，素羽，她很乖，回去看看吧。”
对啊，她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多人要照顾。想到这里初竹又是一瞬间鼓足的干劲，现在天黑了，明日会是个崭新的开始。
初竹自回到凌雪峰后没什么变化，只是有些时候会独自待着桃花树下，一待就是一整天。半夜还会偷偷跑去膳堂，明明自己根本就不擅长厨艺，每次做好了只是尝一口就会立即扔掉。初竹看着几盘失败的桃花酥，为此还在凌雪峰建了个小厨房，专门让她锤炼厨艺。
“你们说师父是不是受刺激了？”柳依依刚刚吃下一盘桃花酥，那味道想起来真是欲哭无泪。
昭婷儿相反，初竹给她的桃花酥都被童徒子抢了，说是师父做的才不会给她。她道：“不知，师父自叶衍走后就这样了。”
“我觉着师父挺正常，我走时师父不也是这样。”段之盛在十三岁拜师后就离开了，对初竹也是模模糊糊的印象。
童徒子止住了想要吐的感觉，道：“叶衍那家伙去哪了？”
“掌门说是被派去巡游了，可能不回来了。”昭婷儿为叶衍的离开感到可惜，也不止她一人。
第一年，初竹还是做不好桃花酥，周峰的长老都对初竹奇怪的举动感到诧异，只有司马俨向外替她“说谎”。
第二年，初竹发现素羽很喜欢在她门前转悠，甚至被逮到了都还在无力辩解，初竹也想着一个小姑娘能把她怎么样呢？除此之外，素羽还与司马俨交好。虽然素羽出身不好，可初竹不但没有起疑心，反而还挺高兴。
第三年，老五老六回来了，现在两个人过得很好，他们向初竹说明了情况。他们想要隐退，说是修真界危机四伏，老六现在也有了孩子，只是想安心过好生活。初竹万般犹豫之下还是答应了，现在凌雪峰就只剩下九个人了。不，还有一个，房间还为他留着，指不定那天就在山口前等着初竹回来。
第四年，初竹觉得很无趣了。桃花酥不做了，小厨房没了熟悉的身影，若不是凉雪衣定期打扫，怕是早就结蜘蛛网了。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果真是难于上青天啊。哪怕她是想再尝一遍桃花酥，自己也做不出来了，嘴里的味道早就淡了。
第五年，初竹这天不小心把童徒子叫成了叶衍，童徒子没有生气，只是忽地掉下眼泪。初竹问他怎么了，他说见师父这些年都没有在他们面前提起叶衍，还以为师父都忘了有叶衍这个徒弟。初竹看童徒子颤抖的手，心里五味杂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