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阳城一个寻常的早晨,天还未亮,沿江沿岸早点铺就已醒来,忙碌着为两岸还熟睡着的商旅水手做着早饭。
热腾腾的早饭刚一出锅,立刻就有许多“包卖”围了上来,排着队取走各自预定好的分量。
“包卖”是早上活跃于益水岸边的一群人,他们的工作类似于外卖的配送员。因为沿江昂贵的房价和高昂的人力成本,早点铺一般都是只有店主一二人在狭小的店面里做好早餐,然后交给“包卖”们送到港口停泊的船上,以及附近的益阳城里。
时间一长,包卖们早就划分好了各自的包卖范围,张三在左三港和左四港包卖,李四在广康坊和胭脂坊包卖,等等。不仅如此,他们也有各自固定的取餐商家和一个相对便宜的取餐价格,赚的差价能进入自己口袋的就更多了。
不过,以上都是干了好多年,乃至结成团伙有一定势力的包卖们才能享有的“特权”。对于像今天早上刚干这行的云十七这样的新人来说,不但要原价从早点铺里拿货,拿到手的货也早就冷了。由于近的地方全部被老包卖们霸占了,云十七只能挎着暖箱,拼命地跑去北城,才有可能把手里拿到的货卖出去。
益阳益阳,顾名思义,位于益水之北。而相比于最靠近益水、最繁华的益阳南城区,北城区难免就显得比较偏远和落寞了。
不过偏远也有偏远的好处,那就是这里的房价和租金都比南城区要便宜得多,是想要在益阳扎根却囊中羞涩的外地人的首要去处。
当云十七抱着暖箱满头大汗地绕了一圈进入北城时,清晨的阳光已经不分南北贫富地降临在街道上,低沉冗冗的说话声响起,人们已经醒来。有的要去赶着上工,有的准备去卸下店里的门板,有的开始帮自家孩子收拾起待会去学堂时要带的书本文具。不管干什么,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前提——先把早饭吃了。
北城偏远,很少有包卖愿意跑个老远往这边送。因此,当云十七带着早点来到这里后,即使他暖箱里的早点都是南城那边卖剩下的,也被北城的人们买了个一干二净。
生活在一个商业之城中,不健谈那是不可能的。即使在买早餐这一小会时间里,认识的不认识的也都能攀谈起来。有好奇的人拉着云十七聊了起来:“包卖小哥,你怎么会跑这么老远到北城这边啊?”
云十七一副憨厚的笑容:“前几天昀尊主巡江,南边船多了,包卖来的也多,我本钱小,只能多往北城跑跑。”
旁边一人听到了,边咬着馅饼边插话:“那天昀尊主巡江我也见了,哗!那大船,我在港口揽活那么些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
这番感叹迅速引起了另一人的共鸣:“是啊,整羽州也就昀尊主有钱置办这么大的船了。你们说这大船跑一趟能运多少货赚多少钱啊?”
“嘁!还运货?人家昀尊主会和你一样没见识?”一个衣着有些考究的商人表示了自己对那人的不屑。
那人顿时不满地反驳:“没见识?那你倒是说说大船还能干嘛?总不能开到南边蛮族那打仗吧!”
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这个衣着考究的商人内心表现欲顿时爆棚。只见他一手拿着啃了一半的馅饼,一手在空中激昂地比划着:“我跟你们这些土包子说,我有个老朋友,他小妾的三舅在总商会办事。总商会你们总该知道吧,当初昀尊主创办的专门管那什么,商业统筹管理什么的。”
底下人催促他:“说这些作甚,羽州谁不知道?快说下面的!”
商人只好不再卖弄自己道听途说来的新词,直接讲起了重点:“我朋友小妾的三舅跟我朋友说,我朋友又告诉我,你们知道吗?咱羽州很快就要变天了!”
一直抱着卖空了的暖箱站在人群边缘的云十七听到这句话,脸色陡地一变,又迅即被他很好地掩饰了下去,继续听着人群中央的那个商人说着。
“昀尊主为什么要巡江,就是要给新打造的大船试航看看。试航一看,可以在益水上走,接下来就要建造好几艘那样的大船了。”
又一个商人打扮的人发问:“目贼?得船做目贼?不是要霸了篮个益费吧?(什么?造船做什么?不是要霸占整个益水吧?)”听这口音,是个兆州人。兆州位于益水下游,其经济一向仰羽州鼻息,因此兆州的商人对羽州的动态极其敏感。
兆州和羽州相邻,夹杂着官话的兆州方言勉强能听懂,人群中那个商人嗤笑道:“你们兆州人就是小家子气,跟你们说吧,昀尊主造大船,是为了要把风州的产业统统给搬到咱们羽州来。”
羽州人,特别是高昀腹心的钦益、兴益二郡人,基本上都知道他们的昀尊主之前成为了风魂氏主的消息。所以围在这里听八卦的羽州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极其吃惊。一个相同的想法同时在在场众人的脑海中浮现:真是这样,那羽州,不就成了风魂氏新的祖地了?
祖地虽说是“祖宗之地”,但没说不能搬迁啊。毕竟搬了之后,对于后世子孙来说,搬来的新地到时候不也是祖宗之地吗?
能搬归能搬,但风魂氏的祖地真要是搬来了羽州的话,那对现在的羽州和羽州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好消息。比如下面这位担心的:
一个穿着单衣褡裢的壮硕汉子担心地大声问道:“那风魂氏要过来了,我家在乡下的几块地,不就被他们占了?”
这个担心迅速引发了好多在乡下有田地的人的共鸣。
但也有明白人反应过来:“不对啊,风州和羽州之间没有水路啊,怎么用大船?”
却有人脑补出来:“可以先走陆路到钦益,再上大船到咱们兴益啊!”
一时间街道上聚集的人们议论纷纷,最开始那个出风头抖八卦的商人见没人再理他,气得直跳脚。
在这混乱的场面内,没人注意到,原先默默站在边缘的云十七已经消失不见了。
云十七趁着人群不注意,悄悄地走到一条没人的死胡同里,扔了没用的暖箱,擦掉脸上的易容油膏,从挂在衣服里的涵虚戒指中拿出了一套绸衣换上。
没多大功夫,原先那个小包卖云十七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来考察行情的阔商云皋,晃着一把名贵的折扇,大摇大摆地走在了街上。
北城主街上两家富丽堂皇的店面刚刚开张。一个还没睡醒的伙计迷瞪着两眼正擦着门框,忽然头上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不由得愤怒地回身欲骂。但在看清了来人的装扮后,怒气升腾的脸瞬间堆满了笑容:“这位爷,您有何吩咐?”
云皋“哗”地一甩折扇,镶金错玉的扇骨和浓墨飞扬四个大字“昌都云皋”的扇面后发出一个傲慢的声音:“爷来你们店看看,有什么能入眼的。”
说罢,这位浑身上下透露着“爷有钱”的云皋大爷迈着让人见了就想打的方步进了店门。伙计攥了攥拳头,赶快堆起比方才更夸张的笑容追了上去:“这位爷,容小的给您介绍。”
……
转了一圈,云皋一条腿翘在红木椅的扶手上晃悠,喝了一大口泡好的洛国开元青茶漱了漱嘴,然后随意吐在面前的地上,这才开口问道:“这么说,你们刚才从风州过来,才开店没多久?”
对座陪坐的掌柜点头笑道:“是,小店才开张了四天。”
云皋站起来就要走,掌柜地急忙拉住他问道:“云老爷,您干嘛急着走啊?”
挥袖甩开拉着他的掌柜,云皋愤愤地说道:“才开了四天店,那能有什么好东西,浪费爷时间脏爷的眼吗不是!”
掌柜慌不迭地解释:“云爷,云爷,您别急走,小店虽然在这开了四儿不到,但搁起风州,那真个几百里儿老字,您再掌掌,再掌掌。”
听了掌柜的解释,云皋饶有兴趣地回过身:“掌柜的,昌都话说的不垮呀。怎么,昌都待过?”
见云皋不再往外走,掌柜心里松了口气,面上赔笑着答道:“家主抬爱,搁昌都待过三里儿,搁哪不挨学嘛(在昌都待过三年,到哪不得学点东西嘛)!”
云皋微微颔首,手中折扇呛地一收:“行了,不难为你这生不熟的昌都话了,在昌都那叫‘搁起不挨淆’。既然是个几百年老店,把你们这最好的货拿出来看看,不差的话爷就买了。”
掌柜面露为难之色:“那就得叫我们主家了。只是主家现在还没楼上没收拾停当,您能稍待会儿吗?”
云皋大喇喇地坐回椅子上:“行,看在你面上,爷在这等等你们主家。”
……
“世子,世子,下面来了一个昌都豪商,要买咱们的镇店之宝,这事得您给个准话。”
“昌都?父亲不是和昌都朝廷谈好了吗?怎么这节骨眼上来个昌都的人?”
“世子,依老臣看,那个豪商应该和朝廷没关系,就是个一朝发迹的暴发户而已。”
“反正还没到动手的时候,闲来无事,我就下去看看这位暴发户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