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昀马快,最终还是追上了嬴疑。他伸手一把夺过嬴疑手中的缰绳,生生将嬴疑拽停了下来。
嬴疑余怒未消地朝高昀吼道:“你追来干什么?专门来羞辱我,看我笑话的吗?”
高昀待他发泄般的吼完,用力一巴掌扇了过去。嬴疑没有防备,这一下被打得结结实实,直接懵坐在地上。
好一会儿,嬴疑才渐渐清醒过来,怒吼着爬起来就要朝高昀冲过去。
高昀看准他冲来的方向,轻轻一侧身,反手推了一把力,嬴疑收不住,往前扑倒摔了个嘴啃泥。
较上劲的嬴疑接连爬起来好几次,但论武技搏斗,他哪会是高昀的对手。很快,他就气喘吁吁地趴在了地上,浑身上下只余呼吸的力气。
见嬴疑终于被动地老实了下来,高昀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走过去坐到了嬴疑身边,开口道:“不冲动了?”
嬴疑艰难地将脸转了个边,没有理他。
见状,高昀也不管他,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和陈琢才这么生气的。但是你都那样羞辱她了,她性格那么刚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即使你是大秦帝国的太子,你也不能强求每个人都喜欢你吧?天底下都没这个道理的。”
高昀说的道理嬴疑怎会不知,但他心里仍有怨气,所以只哼唧了一声,身子动了动,依然脸背着高昀。
高昀拍了拍他的背,继续说道:“至于我,我承认这次干的是不太地道,所以我也不多费口舌解释,也不奢求征得你的原谅。但是,嬴疑,嬴无害,你是要复位做皇帝的人,怎么能因为感情上的事就如此冲动呢?因情而兴怒,势必会因情而眩惑,因情而败事,因情而废政,这样如何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此行羽州,前路或有危机万重。只有我重掌羽州,以羽州为基击败夺权的越吉,才有能力举风魂氏之力助你拨乱反正,登临大位。这里面环环相扣,我不希望因为我们二人之间的这点矛盾而至功败垂成。如果你实在不想再看到我,我现在修书一封,托你外公家成罗氏族庇护你。成罗氏虽然不大,但庇护外孙的一世安稳还是做得到的。”
说了这一大串心里话后,高昀目光复杂地看了嬴疑一会儿,见嬴疑一直没有反应,就叹了口气,站起身想要回去那笔墨。这时,他的手忽然被拽住。
嬴疑把全身的重量都拉在高昀的一只手上站了起来。见高昀被他带得一趔趄,他咧开嘴角笑道:“抢了我看上的女人,还想把我踹开不管我,昀哥,没你这么当兄弟的。”
高昀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也大笑道:“行,你欠我的那一件古皇兵器就一笔勾销了!”
嬴疑大喜:“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高昀伸出手指:“不信那就拉钩?”
“嘁!”嬴疑狠狠表示了一声不屑,起身朝不远处的坐骑走去,“谁和你玩这种小孩的约定,我们都不小啦!”
高昀笑着收回手,看着嬴疑的背影,自嘲地摇摇头,也起身朝坐骑走去。
这里是一片大平原,空旷的道路直连尽头。两个人的身影外,圆满的夕阳和坡起的丘陵重新牵在一起。一天即将结束,第二天新鲜而陌生。
陈琢所说的那座环稽山坐落于聂州的长益郡。长益郡属于“十三益”之一,虽然是最北面的那一个,但仍然通过其他几“益”与羽州相连。
而高昀三人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长益郡只隔了两三个郡。所以在陈琢想到环稽山的位置后,高昀决定,改变方向,先陪陈琢去环稽山,而后从长益郡直接南下,沿着“十三益”一路收集信息,最终抵达目的地羽州。
自从说开了以后,嬴疑和高昀之间的矛盾也算放下了。虽然在看到高昀和陈琢一路上不时的亲近举动时,他还是会有些不自在,但至少不会再有那么激烈的反应了。
陈琢本就是个落落大方的姑娘,见嬴疑已经差不多放下了,就偶尔也会和嬴疑聊上几句开个玩笑。当然,鉴于嬴疑之前的行为,必要的防范和距离还是有的,免得又让嬴疑产生些莫名其妙的希望。
不管怎么说,三个人还在一个队伍里,向着东北方的长益郡而去。
虽然十三益很早就是风魂氏的势力范围,但这还是高昀第一次来到偏远的长益郡。
眼前的环稽山,虽已深秋,其上的植被大都已枯黄。但是在这满山黄陨之中,仍有星星点点昂扬的绿意点缀其中。进山一路行来,高昀眼中看到的盎然生意也逐渐地饱满起来。时不时听闻山深处溪泉飞湍,清清泠泠。
走近后,高昀掬一捧水,洗去满脸的征尘。山溪水中既有春夏的温和,又有秋冬的寒冽。精神了许多的他玩兴忽起,像一个小孩一样,仔细挑选出几个片状的石子,拉着陈琢要和她比赛打水漂。
当打水漂以悬殊的比分惨败给陈琢后,高昀在岸边找了一片躺满落叶的平地,以同样的惬意躺在上面。双手枕在脑后,对陈琢和嬴疑感慨道:“事情办完之后,在这里葺一两间草房长住,倒也是个不错的世外去处。古之大帝修炼一生,想要通天化地,岂不与此同趣?”
嬴疑笑了笑,也不无深意地慨叹道:“若天下汲于富贵权势者皆能如昀哥所想,世间又该有多清净!”
高昀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更多的意思,就亦有所指地答道:“只是世间若清静了,我又何必奔波来回于其间呢?”
这时陈琢手上沾满了水后,胡乱洒在高昀的脸上。高昀作势要站起来反击,陈琢笑着跑远,扔下远远的一句话:“我去那边解个手,你们不许过来!”
待陈琢远去后,嬴疑凑到高昀身边,低声问道:“昀哥,恕我直言,你真的准备纳了她吗?”
高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坐直了身体,郑重地说道:“我会娶她!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个能走进我心里的人,我一定会娶她为妻的。”
“娶她为妻?”嬴疑表现得比高昀还诧异,“你觉得你们氏族会接受一个来历不明、毫无家世、浪荡撒野、无淑无礼的女子做主母吗?她甚至不够漂亮,这样的女人纳为妾婢都不够格啊!”
听了嬴疑这番苦口婆心的劝告,高昀站起来,拔出腰间的佩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不管你以及别人怎么看小琢的,我高昀,此生必娶陈琢为妻,否则,断水为誓!”
言讫,剑光闪落,径直斩在他面前的山溪中,溪水为之不流。
他们看不到的一棵大树后,陈琢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良久,陈琢平复好心情,收拾好泪痕后,装作无事地回到溪边。
嬴疑见她回来,怪叫道:“哟,这么长时间干嘛去了?”
陈琢没给他好脸,反呛道:“滚!老子是看到一群红稽牛在那边,才跟过去看了看。”
说完她问高昀:“云哥,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吗?”
高昀答道:“当然记得,你说山里的红稽牛肉特别好吃,这次过来不就是为了它嘛。牛群在哪呢?头前带路!”
陈琢嬉笑着抱拳应道:“得令!”
红稽牛是生活在环稽山一带的一种牛,高大的身躯长满了细软的红毛。因为生活在山里,所以肉质十分筋道有味。高昀和嬴疑两人合力,很轻松地就放倒了一头最壮的红稽牛。撇开其他四散逃窜的牛不管,靠着嬴疑的风元术法,干净利落地剥下了牛皮,放干净了血。
高昀将肉割成差不多半个拳头的大小,一一穿在陈琢削好的木枝上。找了个能看到星和辰的开阔地生起一堆火,高昀亲手就着火烤起了牛肉。
“一看你娴熟的手法,就知道你没少这么吃。”陈琢看着高昀烤肉时灵活翻转的手,不由得感叹道。
“是啊昀哥,我头一次知道你还有这一手,太深藏不露了吧!”嬴疑也叹道。
也许是牛肉的肉质好,也许是高昀的手法好,也许是此时的辰光好,这一晚肉串的美味,在三个人的心中留下了一辈子的印象。
无论世事怎么变。
吃饱后,困倦的嬴疑率先和衣睡去。身为与天地元宗亲和的修士,不扎营露天睡觉完全不成问题。高昀也很困,和陈琢说了晚安之后,也躺在地上沉沉睡去。
昏昏沉沉忽然被一阵拍打惊醒,高昀跳起来,见是陈琢在悄悄拍他,就放下心来,揉着困倦的双眼,小声问道:“小琢,怎么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陈琢没说话,只是用手势告诉高昀,跟自己来。
高昀回头看看熟睡的嬴疑,然后跟着陈琢穿过夜中的山林,一路无话,不知道走了多久,来到了几间看样子早已废弃的小木屋前。
“这是?”高昀有些惊讶地指着木屋问陈琢。
陈琢转过来,话中带有泪光:“这是我之前,和先父生活的地方。”
高昀没来得及张嘴,就被陈琢拉着手,绕过木屋,来到了屋后的一片空地。空地的正中,是一个低矮的小土丘,被四周的荒草深深地掩盖住了。
身边的陈琢“扑通”一声跪在土丘前,痛哭着磕着头:“父亲,女儿回来看你了!”
高昀见状,竟也陪着她一起跪下,心疼地看着此时显得无比瘦弱的她。
陈琢哭了一场后,止住泪,笑起来对高昀说:“先父生前嘱咐我不能伤心,即使是祭奠他也最多只能哭一会,然后就得好好地笑。”
高昀不知道说什么,就点点头说道:“令尊是一个很疼你的好父亲。”
说完,他看向陈琢,见陈琢也在看着他,她的眼中此时既有泛昨日的泪光,也有亮明日的星光。对视时她的脸上涌起平时少见的娇红,高昀想起之前她说过,她父亲生前说让她嫁一个疼她敬她的男人。高昀不傻,知道陈琢带他到她父亲坟前是何想法。
想到这,高昀张开双臂将陈琢拥入怀中,陈琢没有抗拒,也轻轻环抱住他。高昀贴在她热热的耳边,用尽自己全部的温柔说道:“请令尊放心吧,以后让我来疼你,爱你,好不好,小琢?”
陈琢的脸在高昀脸上蹭了蹭,一声饱含着无限欣喜的“好!”萦绕在月光下。
月光下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在长辈面前许下携手共度一生的诺言。不管今后的风风雨雨,现在的山上只有这对璧人的甜蜜和幸福。
直到一声惊呼从木屋内传来——“氏主!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