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一如往常，雷声酒雨不曾停歇，花香和酒香年久酝酿，变得愈发浓郁，倾入心肺，让人有种醉生梦死的冲动。芥莘望着酒水花汁一点点渗入泥土，看着碎屑在云层中搅拌，唯独看不见一个人影。破败，颓废，毁灭，任何形容灾难的词都在此时显得苍白无力。
“你来了！”莫忘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芥莘没有一点意外。
“十五年了！”芥莘感叹道，她这妖不懂得伤感，可此时却有些惆怅，许是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准确说是十四年零九个月三天。”莫忘音走上前与芥莘并排，两个人用同样的姿势仰着头看着曾经的迎客楼的方向。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居然还活着，老天如此不公哼！”芥莘对莫忘音是抱有敌意的，一直如此。
“我说过，那件事，你我都不希望发生！我也是受害者！”莫忘音的声音依旧是没有起伏，正如他毫无感情的表情。
芥莘可不会信他的话，十五年了，这些年来她时常想起迎客镇被攻破的一天，刚结识的伙伴一个一个离开她，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把人放下吧！进了这里，他便无生命危险，想来再过不久他就要醒了！”
芥莘扶着戒嗔躺下，学着瑞雪的模样给戒嗔把了脉，又翻开戒嗔的眼皮，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才松了一口气。
“这么久了，你还不放弃？”芥莘抬头问道。
“放弃什么？放弃找瓷音？呵，不可能的！”
“你就那么确定她没死？”
“你不也觉得你师父没死吗？”
“这不一样……我师父在我们离开时，他还活着，可是瓷音早就被你杀了，是你亲自动的手。”芥莘站起来，盯着莫忘音，想要从他脸上看到些许触动亦或是难过。可是没有，莫忘音脸上始终都是一样的，眉毛都不会皱一下。
“有件事你或许不知道，我们四个护法的命是和瓷音相连的，瓷音要是死了，我也会死，所以我一直坚信她不会死。”
“是吗？”芥莘冷笑一声后看着远处惊雷滚滚，她对这个说法她不会说不信，只是她比莫忘音更清楚，瓷音的命不可能和莫忘音的命相连。互相成劫的人，命是交错的，不会是相叠的。“我从没想过，你我还能这样心平气和的站在这里聊天。”
“很意外？”
“简直惊悚！”芥莘莫名的笑了，远方如同碎冰一样开始蔓延的闪电让她有点期待。“她们会在今天回来吧？”
“百松和你说了？”
芥莘摇摇头，看着远方的神情变得严肃，“没说清楚，但也猜到了！这些年，你一直没放弃找迎客镇的消息，这倒是让我有点意外。还有上次在山上的那个客栈里见到的小男孩，你是在利用他吧！他那双特殊的眼睛，能看到你看不到的东西！”
“嗯？”莫忘音终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亲自将初麟山的那个莫家推入深渊，也是在报复吧！你假装无意去初麟山碰到我，也是想通过我找到迎客镇，对吗？当年在客家时，我就奇怪，客家怎么无缘无故对一个小镇感兴趣，想来也是你唆使，想要借客家的手打开迎客镇的路。有一点……我一直不清楚，你是怎么确定我的位置的？”芥莘转头看着莫忘音，心底有些紧张。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在跟踪你的？”莫忘音反问。
“我不确定，只是觉得奇怪。或许还记得我路过芙水城时，花香混着酒香忽然变得浓郁，那之后味道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错觉，那应该是你故意的吧。绪川仅凭看到戒嗔，怎么可能知道他是我的劫，又怎么那么肯定我一定会去找他？约莫是有人提醒过。”
“或许真的是巧合！”
“真是巧合就好了，这些年来多多少少偶遇过你几次，天下之大，巧合也有些过分了。”芥莘说这话心里没底，她没碰到莫忘音很多次，不过是想试探一下。
“我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芥莘呼吸一滞，不可思议的看着莫忘音，她真的只是猜测，却没想到莫忘音承认了。
“你还记得血衣吗？”
芥莘点点头，不知道莫忘音为何会提到她。
“我在灵虚寺碰到她，那时的她就已经快不行了，是我为她续了命！”
“她为什么会在那？”芥莘问。
“灵虚寺的方丈法号念真，你可知？”
“你说什么？”饶是尚有心理准备的芥莘听了这话，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的意思是……”芥莘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哑难受。
“想来血衣把她的事告诉你了！”莫忘音仅仅瞄了芥莘一眼，又继续道：“那你应当还记得她给你的一片鳞片，我也有一相似的东西，不管你在哪，我都可以借助那鳞片找到你。”
“你费尽周折究竟为了什么？既然你找到了迎客镇，为什么还要招惹我？”芥莘质问到，胸腔处燃起熊熊怒火。
莫忘音看向远方，深吸一口气道：“我找不到她们，一点都找不到，哪怕是一丁点魂魄都找不到。”
芥莘眯起眼睛，的确，这里曾经死过那么多人和妖，却没有一点残魂残魄，这确实诡异。
“你找我就是想找到她们魂魄吗？那我告诉你，我也看不到，这里太干净了，没有一点魂魄残留！”
莫忘音听了这话，脸色变得煞白，如同扑了一层面粉，完全没有血色。
“我就知道她是不愿意见我的！”莫忘音喃喃道。
不知为何，芥莘有些同情莫忘音，不管他付出了多少，却连那人的一丁点魂魄都找不到。
“唔嗯！”戒嗔轻声闷哼着，睫毛微微颤动，应该是要醒了。
芥莘半蹲下来，看着戒嗔悠悠转醒。
戒嗔眨了几下眼睛才看清眼前事物，一片天，昏暗的天，天上都是云，乌黑的云，云上藏着闪电，好似随时都能劈下。视线往下移动，这才看见一身漆黑的衣裙，薄纱似的黑裙上夹着丝丝金色的丝线，看起来流光溢彩的。
“芥莘？”他并没有看到芥莘的脸，却感觉眼前的人一定是芥莘，不容置疑的。
“嗯！”芥莘轻声应了声，接着小心的扶着戒嗔做起来。
“这是哪？我还活着？”戒嗔皱眉。
“这里是阿鼻地狱，你已经死了，我是负责监督你的恶魔！”芥莘装作十分严肃的模样道。
“阿弥陀佛，太好了，我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戒嗔猛地扑倒芥莘，然后紧紧的抱着她，在她耳边一遍遍低喃。
“我说你已经死了！”芥莘嘴上这么说着，可是手却很听话的环上了戒嗔的腰。
“咳咳！”莫忘音从来都不是会理解他人的人，被无视掉的他内心是何等的难过。
“你丫干嘛？”芥莘无声的瞪着莫忘音，看向他的眼神从质问到凌迟。
“茧……要开始了！”莫忘音暗示性的看着盘在迎客阁上空的云，眼里满满的都是期待。
芥莘听了这话，也顾不得和戒嗔温存，用力推开戒嗔后便在莫忘音声旁站得笔直笔直，甚至保持着和莫忘音一致的眺望远方的动作。
戒嗔这才开始看着四周的环境，一圈转下来还是不知道自己在何处。
“芥莘……”他走向芥莘，发现芥莘专注的看着远方并未看他。
“他们还活着对吗？”芥莘问道。
“一定是！”莫忘音紧张得握紧拳头，手心全都是汗水。
“我告诉你，瓷音是我师娘，你别想打她主意！”芥莘声音里带着威胁。
“不可能！”莫忘音花了那么大的功夫找瓷音，要让他放弃瓷音，那是不可能的。
“你有本事打赢我师父！”芥莘也紧张得很，越是紧张她越是想找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哼！他们还没说在一起，我还有机会！”莫忘音这副模样完全变成可以前的汐，有点小小的傲娇。
“这个机会是不会给你的！”芥莘转头又瞪了一眼莫忘音，不知不觉她不知道今天瞪可多少次了。
“你师父要是知道你还是小孩子性子，指不定愁成什么样子！”
“你别忘了，你当初捅了谁一刀子，差点让她丧命！”
“你……”莫忘音恨得咬牙切齿，却不能反驳，毕竟芥莘说的是实话。所以咯，他种下的因，所结的苦果只能由他一个人咽下。
“轰隆隆——”远处的雷声愈发响亮，好似要把这片天打破似的。
芥莘和莫忘音纷纷停止了拌嘴，开始进行漫长的等待。
戒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要问芥莘那也是不太可能的事。她看着芥莘眼里的欢喜和雀跃，胸口莫名的疼，痛得他喉咙发紧，好像有什么定西要从他胸腔爆发出来一样。
伴随着一声声惊雷落下，芥莘想起瑞雪当初渡过的劫，也是这样，一个个惊雷砸下，烧焦了一片天地。
“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三……”芥莘在心中默默数着雷劫的数量，脸上的表情变得丰富起来了！
“七十九……八十……八十一……”伴随着最后一声惊雷落下，整片空间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没一会儿，风停止了，再无喧嚣，所有的尘土木屑也落地成了肥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