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会怀疑，其实是因为新来的守卫员回答出现了纰漏。
二十四小时的监控录像，就算快进十倍，也得看上一段时间。
但对方却即刻给出答复，就像被谁特意嘱托过一样，而且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连门卫都安排妥当。
手术进行至第五个小时，戚蔷薇打来电话。
“池董，我搜寻了住宅区附近所有的摄像头，包括商店饭店，他们说昨天早上突然停电，一整天的监控都没有录下。”
“住宅区里应该有备用发电机，难道监控也没运行？”
“我问过了，他们说是断电跳闸后忘记开……”
连戚蔷薇都知道这事有蹊跷，池清当然也察觉到了。
做得如此密不透风，刻意伪造成事故，太过巧合反而显得古怪。
“戚小姐，关于那位门卫你怎么看？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他倒没什么奇怪的，说话做事都很自然，我向他要监控，他也不慌张。”
看样子还是个经过训练的。
但肯定是新人，否则不会那么容易露出马脚。
“好，我知道了。戚小姐，关于今早那场火灾，你去调查一下，把前因后果都告诉我。”
“火灾和欢愉有什么关系吗？”
“的确看上没有关系，但是……我直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多搜集些信息比较好。”
“明白了，我马上去查。”
挂掉电话，池清按压着太阳穴，隐隐头痛。
从打不通莫欢愉电话开始，他就抱有莫名的怀疑心态。
或许是商人做久了，想事情容易多虑。他当时这样宽解自己。
可现在想想，果然莫欢愉的失踪有内幕。
翻出昨夜她发来的短信，池清再次仔细地分析查看。
【大哥，缓缓睡着了，我不忍心叫醒他，您监督阿霍好好休息，明天医院见。】
发来的时间是晚上九点。
当时池清有些疲累，和医生讨论了一天池霍的病情和手术，看信息都是匆匆扫一眼。
现在来仔细探究，竟有这么多异常。
“欢愉从来不叫我大哥……而且这个‘您’用的……”
池清咋舌，开始后悔自己的粗心大意。
除了这个，还有一个问题。就拿点生活用品，怎么会拖到晚上九点，要知道莫欢愉这几天恨不得吃饭睡觉都守在池霍身边，寸步不离。
很明显，这短信不是莫欢愉发的。
莫欢颂的精密算计，池清的疲惫疏忽，幕后人物的帮助。
这些，成就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悲剧发生。
而手术室里的男人还一无所知，在生与死的分界线，与死神做拉锯战。
……
次日早上六点，池霍的手术进行至第十三个小时，很快就要见分晓。
戚蔷薇从昨晚开始，奔走在各行当之间，说服这个贿赂那个，好不容易被准许进火灾事故现场查看一二。
她会这么上心，也是因为目前除了池清提出的这码事，再没有别的关于莫欢愉的线索。
“好好的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忧心叨念着，她喘着气在小道上走。
周围全是残枝枯木，葱郁的白桦林被烧了一半有余，她脚下踏着的都是残损的树叶，鞋印密密麻麻，应该是消防队员们留下的。
行至半坡，看见一片空地，上面堆着小山一样高的灰烬。
戚蔷薇叫住一位消防员，“麻烦请问一下，前面那堆不是白桦树的灰吧？”
“哦，当然不是，白桦树变不成那么碎的渣。那是游民建的木屋，烧得框架都不剩，原来里面有什么现在根本看不出来。”
“……这样，谢谢了。”
她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心跳莫名加速。
戚蔷薇额角出了大片的汗。明明上来的路并不多么陡峭，她也走得慢，却在这极短的距离间呼吸都变得不甚均匀。
撑着膝盖弯腰缓了缓，抬起头来，戚蔷薇眼眶有点红。
倒也不是为这片美丽的白桦林可惜，也不是被风沙灰烬眯了眼睛。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心慌，想流泪。
再靠近了些，她一步一顿忽然困难。
“叮——”
戚蔷薇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滚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下意识低头寻觅，看见黑漆的土地上，闪耀着一个银色的小器物。
拿起来用袖子擦干净，是一枚精致又奇怪的戒指。
黝黑的，掺点乌青，表面并不光滑，内里白金镀造。
戚蔷薇看着有点眼熟。
朝阳从对面山头上跳跃出来，一瞬间，大片晨曦铺满这悲惨的火灾现场，有种末日过去的颓败与祥和。
她举起戒指，迎着天空鱼肚白，看见这如炭块的黑石，反射出极绚丽美妙的青色微光。
如同隐藏着璀璨的星河，丑陋的外表下是整个宇宙最美的景色。
绝无仅有，寥若晨星。
“和欢愉的那个真像……”
戚蔷薇失神喃喃。
突然，她猛地转过头，无力跪坐在地上，盯着木屋灰烬，浑身战栗颤抖。
时间滴答，悄无声息走过十几秒。
好不容易积攒力气，手脚并用爬向那堆灰烬，疯了似的刨土。
“哎！你在干什么！”消防员快步跑来阻拦。
“欢愉在这里！欢愉是不是在这里面！”
戚蔷薇推开消防员，满目惊恐，嘶吼着质问。
对方被她喊得有点懵，反应过来后也面容惊悚，迅速叫来其他同事。
“你们收拾的时候有没有见到衣物、骨头一类的！”
“没有啊队长，这里烧得太彻底了，昨晚风一吹，灰烬都只剩这么点，更别提别的成形的东西了，什么都没留下。”
“照理说就算火再大也不会烧成这个样子……你们！去仔细查查有没有汽油石油的残留物！”
“是！”
骨头，汽油。
这两个词在戚蔷薇脑子里转悠，简直要将她击垮。
无数可怕的设想层出不穷，她拼命摇晃着脑袋，企图将它们驱除。
“不要……不要！这不可能！欢愉不会在这儿，她好好的待在城里，怎么会来这么远的地方……”
见她自言自语的癫狂样子，消防员紧忙安抚。
“小姐，你别着急，冷静！”
戚蔷薇听不到他说话一般，持续地喃喃。
“对，这戒指是仿冒的，肯定是池总求婚带起的风潮，这是假的，不是欢愉的！”
说完她抬手将戒指狠狠掷向远处的小路。
“得跟池董汇报才行，让他来查清楚，让他来否定……他那么聪明，说的话肯定是真的。”
戚蔷薇颤巍巍地站起身。
“小姐，你没事吧？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不用，我自己走……”
她努力奔跑起来，半道又将戒指拾起，揣进兜里。
迎着风，戚蔷薇泪流满面。
……
——南商城市立医院。
重症病房里。
氧气罩覆满一阵一阵的白雾，平稳且有规律。
病床上躺着面色苍白的男人，看那俊美的脸庞，睫毛一动不动，仿佛永远地沉睡过去一样。
然而胸膛的起伏非常安稳，每一下呼吸，都让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池清愈加放心。
此刻早上八点。
半小时前，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摘下口罩的那一瞬间，池清顿时松了一口气。
看表情就知道，池霍平安无事。
这百分之十的奇迹，发生了。
他问过医生，这之后弟弟的身体状况会怎么发展。
得到的回复让人十分感动。
在来自全球各地的优秀医生共同努力下，池霍的病可以完全治愈。
甚至先天的脾虚胃弱，只要按照医嘱好好调养，都可以比从前强健。
这一切看着具有梦幻色彩，并且听上去十分容易。
只有在手术台前站了十五个小时，下来腿肚子都在打颤的医生们知道，池霍在鬼门关走过好几遭，硬是被他们拉回来了。
前期没日没夜付出的努力，开了二十多个会议探讨出的几近完美的手术方案，终于得到了回报。
池清深知医生们的辛劳，在他们出来后，弯下向来挺立的腰，深深鞠了一躬，以表感谢。
池霍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醒来。
现在池清最重要的事，就是要找到联络不上的莫欢愉。
要是让池霍知道她失踪这么久，醒来肯定会担忧动气，术后最忌心急，得竭尽全力，避免前功尽弃。
更何况撇开池霍这因素，他本人也很心焦。
拨通戚蔷薇的电话，他问道：“戚小姐，关于那场火灾，你了解得怎么样了？”
对方沉默了半晌，声音撕裂沙哑。
“我马上就到医院，见面再说吧。”
而后挂掉了电话。
池清察觉出她的不对劲，靠在椅子上好一会儿，尽力平定心底的慌乱。
从戚蔷薇的态度，他隐隐约约知道，这火灾可能和莫欢愉有关。
脚步声逐渐接近，池清迅速站起身，望向门口。
戚蔷薇出现时，他微微有些愣神。
女人灰头土脸，衣裳沾满碳黑的泥土，好像刚从工地搬砖回来一样。
那张俏丽的面容上，两道泪痕在灰尘中格外显眼，仿佛是冲破了多层束缚，打通的一条水路。
她喑哑地开口：“池总没事了？”
“……对，他平安出来了。”
池清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走近递给她。
“倒是你，没事吧？”
他没有询问发生了什么，甚至潜意识里在回避这个问题。
“我没事。”
戚蔷薇并没有接过白净的手帕。
“一切都很好。我没事，池总没事。”
她肩膀开始微微颤抖，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下。
“欢愉也一定会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