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低着头，完全不敢看他。
余绫川有点故意捉弄她似的，问道：“想什么呢？”
“想我这辈子的运气估计都用光了。”
“你怎么不想以前没有运气，就是为了实现今天这一刻？”
“……”
余绫川笑一声：“好了，不逗你了，再不吃，面就泡糊了。”
未来这才乖乖地挪到桌子边，安安静静地打开吃面。
“吃完给你指导指导就业问题，国内有不少适合你这个专业毕业的应届生。”他没说，这些天除了准备博识论坛外，其余的时间全花在查这些东西上了。
有天凌晨，虞女士进书房发现他还在笔记本上捣腾，见全是和美术无关的化学类资料，还以为他脑子坏了。
拿勺子的顿了一下，她小声说：“其实，我已经考虑好了。”
余绫川看她，“考虑好了？还是国外？”
他之前就知道，她有想留在外面的意向。
“嗯。”
“哪个国家？”
“英国，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纠结，前天收到了两个面试通知才定下来，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会很想很想你，未来难以启齿。
余绫川道：“想去就去吧，国外。”
她有些失望地问：“老师就没有别的话说吗？”
难道他就不希望她留下来，说点挽留的话？
余绫川被她盯着，不咸不淡又补充道：“你有能力想法，只要你认为这条路是对的，那就继续走，我会支持。英国挺好的，如果真的做出成绩了，前途不可限量。”
未来更失望了，“还有呢？”
“还有什么？”
“算了。”
她埋头吃面，心里明白指望不了从这个薄情寡性的男人嘴里听到更多甜言蜜语。
“小丫头，其实我有很多缺点，不仅年龄比你大很多，而且……”余绫川停顿须臾，一本正经道，“还身有残疾。”
听见最后几个字，未来心里一咯噔，面也懒得吃了，马上道：“我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
余绫川笑道：“别急，还没说完。我在国外上学期间，耳膜在一次恐怖袭击的爆炸事故里被震破了，听觉严重受损，在那以后，就必须靠助听器。告诉你这件事，是想让你了解更多有关我的过去，不是认为自己和普通人有区别，只因为我不想对自己在意的人隐瞒。”
“老师……”
未来似乎能明白，他之所以说出这种隐讳的秘密，不过是顾及她的想法，平衡两人的位置，从仅仅是师生的关系真正趋于对等，不存在别的限制。
“就算感动，也不要再哭，哭起来丑死了。”
她连忙抽了抽鼻子，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那次你突然半夜来以前的别墅找到我，是不是因为知道我在那里担心我？”
“是肖雅说的。”他不置可否，绝不承认自己当时是吃醋了。
未来不疑有他，点点头，继续吃面。
面泡糊了，心里却甜得冒泡。
他在一旁看着她，眼里有笑意流淌，如同海风吹过珀斯的夜色，沉静又温柔。
第二天下午，余绫川因为学校有课，不得不飞回国。虽然很舍不得，还想再腻歪一会儿，但未来也知道他已经放弃一次为人师表的良好全勤记录为自己破例，不能再耽搁。
想着这天晚上两人心意相通，她突然神清气爽起来，一扫前几天的颓废，连走路都轻快带风，让阿德莉娜狐疑不已。
很快，为期一年的交换生时间结束，在启程回校前，她留了联系方式给阿德莉娜，依依惜别后，拖着行李箱重新回到了阔别一年之久的C大。
但这次回来并不轻松，毕业论文，终期答辩……一项一项跑来跑去忙忙碌碌，根本没有和余绫川见面的时间。
她是上午那组，前一天晚上在宿舍里把ppt仔细地审了一遍又一遍，滚瓜烂熟后才去睡觉。
翌日一大早便和几个女生往院办赶去，心里免不了紧张，好在答辩老师提的问题都不算太刁钻，顺利地通过了。
好像昨天才踏进大学，兴奋又好奇，眨眼却又要背上行囊，和同窗四年的好友各奔东西。
很快到了六月底，照完毕业照，又和宋诗织在校园里逛了半天，当未来把和余绫川交往的消息说出来，宋诗织简直惊得半天没合拢嘴。
在她看来，余绫川这个男人作为老师非常优秀，作为男朋友实在不敢想象，尤其是之前他还那么冷漠，一副根本不解风情的模样，然而突然间，这个人却成了自己闺蜜的恋人？
这不是铁树开花水倒流吗？！
未来也没有解释太多，老实说也解释不清楚，因为到现在，她整个人都还有点飘飘然。可是余绫川说的话，还有唇齿间的吻，又真真切切。
晚上，余绫川开车将她送回左怡家。
三个小时下高速，到住的地方，他跟着下了车。
此时夜色已黑，小区里安静极了，偶尔听见一两声狗吠。
余绫川和她一起上楼。
到门外往下几级楼梯的地方，未来站住，她其实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家里人说这件事，把她和余绫川的关系公之于众。
见她迟疑不决，他也知道她没有做好准备，并不心急：“什么时候的飞机？”
刚刚在车上就谈过，七月下旬正式入职，但入职前还要过去办些繁杂的证件和手续，X司催得紧，希望她尽早报道。
未来嗫嚅道：“大后天。”
“嗯，回去好好跟你小姨团聚下，去了英国就没这么悠闲，想回来就回来了。”
“我知道。”
余绫川道：“还有件事，你跟豫礼……别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两个人单独出去玩。”
“啊？”未来莫名其妙，怎么突然扯到豫礼了。
“我这么说的意思你知道就行。”
“我怎么知道啊。”
余绫川语带警告：“反正别让那小子带你胡跑。”
未来忍不住笑，“老师，你这是吃醋吗？没必要的，我和他就单纯是朋友而已。”
余绫川轻哼一声，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这时，声控灯熄灭。
想到会有很长时间见不到面，她大着胆子俯身在他嘴唇上轻轻一碰，马上要溜之大吉。
“老师，晚安！”
手腕被他一拽，没得逞。
余绫川把女孩翻个身，抵在墙壁上，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低头吻她。
停下来时，她满脸通红，喘着气抱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胸膛道：“老师，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尊重我的选择。”
沉默片刻，听见他很嫌弃地道：“我是看你碍眼。”
她鼻子酸酸的：“嗯。”
“大后天有个画廊的企划案要开会表决，我就不去机场送你了，到了那边给我报个平安，要是有不懂的，多问问同事，给我打电话也行。”
“嗯。”有一滴泪落在手背上，冰冰凉凉。
月光无声地洒落，余绫川紧紧地抱住她，双臂坚实有力。无论她去哪里，他都在原地等，不过就是日子再长一些。
“不要哭。”他低低地笑了声，握着她的手，放到左边的胸膛，“你在这里。”
一直在这里。
七月中旬，经历转机，长期的疲惫后，未来抵达曼彻斯特机场时，已经累得快要散架。
X司离市区不算远，接机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华裔女人，也是这次负责在C打招人的主管。她带着和未来同乘一架飞机的另一个女孩去当地餐厅吃了午饭，接着安排两人住宿。
第二天，主管又让她们去X司大概逛了一圈，并说明签合同的时间定在一周后，其余时候可以自由活动。
未来当即收拾了行李箱，启程赶往伦敦。
二十一号，这是她走后的第十三天，余绫川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在办公桌前，抬眼望向对面被茂盛枝叶遮住一小半的白色教学楼。
在下飞机后，她曾经打了通电话给他，无非报平安等等。时间其实没有很长，可是，他居然觉得像过了几个月。难怪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此刻似乎有点体会了。
说不去送她，只是怕她太难过，结果还不是在人群里远远看着她和朋友告别，走进登记入口。想想又忍不住好笑，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三十而立的人了，竟第一次为个小姑娘牵肠挂肚的。
他拉开椅子，刚要关上门，手机突然响起来。
熟悉的号码，几乎不假思索就接起来，“喂……”
才一个字出口，那头她的声音更急切，“老师，我想见你！”
余绫川笑道：“小丫头，上班的时候不能三心二意。”
“我是说真的，我在机场出口等你！”
说完这句，电话就成了嘟嘟嘟的忙音。他愣了下，心里一紧，好像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今天的红绿灯格外慢，车开得很快，通过几个路口，刹在机场大楼。
人来人往，余光一瞥，有个纤细的身影立在2号出口边，脚旁有只行李箱。
下一秒，未来也看见了他，小跑着奔过来，一头扑进他怀里，也不管四周好奇的目光。
他眼里满是惊讶和疑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你……”
她抬头道：“老师，我不去X司了，我没有签合同！”
“为什么？那不是你向往的地方吗？”余绫川表情不太好看，如果她因此放弃自己的前途，他是不希望她这样做的。
“骗你的，我当时是因为你没有履行约定，怄气才去面试了X司，我想着那里离你留学过的学校不远，以后也可以去看看，至少聊以慰藉吧，”未来见他面色严肃，一点儿不像惊喜的样子，赶紧继续解释，“这次我去X司也只是考虑而已，其实是去看了你的学校。”
“我把你待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
余绫川道：“但是，这不足以构成你回国的理由。”
“老师，这不是一时冲动做的决定，很早以前我就想在国内发展的，现在国内很多领域不比国外差，就技术来说，有的甚至有领先的优势，我去X司是想看看两者差距到底在什么地方，如果国内真的比不上，我或许会留在那里。”
她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认真，让他无法不相信。
“而且，工作很多，爱的人只有一个，我不愿意和想相伴一生的人长久分离两地。异地恋没什么不好，可是如果能选择，我更想与老师共同走下去，面对今后的路。”
余绫川的神色和缓了些，挑了下眉道：“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的？”
“啊？这个嘛……”未来真有点不敢说是瞒着他的这种话。
“好啊，你这个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让他这么白白劳心挂肚地担心，甚至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
她赶紧缩回手，规矩地站好：“认打认罚，老师你说吧。”
余绫川盯着她好一阵，俯下身贴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是你说的。”
说完，拉过行李箱往前走去。
直觉非常不妙，未来赶紧跟上去讨好道：“那个，你要不要在考虑一下……或者透露一下怎么罚啊？”
他头也不回，嘴角微弯道：“罚你见家长。”
罚你永远陪在我身边。
唯一且此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