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妈妈电话时，未来刚走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她上个月借的书快到期了，趁着周末赶快归还。
“你这孩子，这么长时间也不来个电话。”母亲在那边抱怨，语气却是柔和的。
“啊，我本来想今天打，没想到你先打过来了。”未来吐吐舌头，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想好前天就打的，结果被辅导员叫去问话，没想到拖到了今天。
“也没事，就是问一下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放心啦母上大人，我吃着药，身体没什么。还有晚上去操场慢跑，感觉比以前更健康了。”她不自觉微笑，和母亲聊了会儿近况，挂了电话，走进图书馆。
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进了图书馆用手指捋了捋刘海，不小心扯断几根，心中哀叹本来头发不多，这下又少了几根。
还了书，看到自习室里面好多座位都被占着，她不禁有些头疼，老师布置了作业，其中涉及到她没太听懂的那节课，虽然认真抄了笔记，自己回去也重新看了，但还是不能完全理解。
坐着复习了一下英语，拿出化学工程基础的笔记看了看，放回背包，刚才借这方面的书看了，不过等到下次上课问一下老师更好吧。
仲夏时分，下午有门课需要到实验楼，经过D区办公楼，有点紧张，不知道他在不在，看不看得见她，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自始至终，那里没有出现余绫川的身影。
为期三周的专业实习分配的地点通知在了班级微信群里，明天早上六点在学校正门集合，坐包车去隔壁市海城。
晚上她给宋诗织和韩一城，甚至连豫礼也发了短信，告诉他们大概月底才回来。
未来起了大早，到巴士那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到太早了，一个同学还没来。早上温度低，她衣服穿得少了，只得蹲在路边的大树下，紧紧抱着书包。
过会儿，听见脚步声，抬头看，是专业里的一个男同学。
他是跑过来的，到大巴前东张西望了会儿，才发现树底下的未来。
两人互相望望，无奈地笑了下。
未来摸出背包里带的面包，快吃完的时候，其余学生陆陆续续到了。
老师站在车外对着名单核实到场人数，在签到表后面打了个勾，“到齐了。”
天刚亮不久，大家起得太早，都没睡醒，车厢里一片沉寂，只听见大巴引擎的声音。
车拐弯的时候，未来突然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也睡着了。
九点钟左右，拉开车帘子，暖橙色的光照进来。
科技园里寥寥几株花木，像是被太阳烤蔫的茄子一样。
海城到了。
接下来就是安排宿舍，工厂的技术骨干师傅讲解了化工厂的安全问题，化工产品的质量检测和支柱产业的工艺流程等理论知识。
一周适应期过去，她也终于能和厂里的人说上话了。师傅也没给她个什么职位或差事，她就当自己是打杂的，端茶倒水，只要用得上的，随叫随到。
开始比较枯燥，就是参观生产车间，后来五人一组，定点到各个车间实习分析检测。和师傅熟了，下班以后就带着组员出去遛遛，随机叫上几个同事，走街串巷。
日子好像一下变得很短——白天上班，晚上深巷胡同吃点美食，等回宿舍已是晚上十点，洗个澡倒头就能睡着。
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每天都要顶着毒辣的日头走一段路才能到达车间，虽然比较辛苦，但累一点也是值得的，因为她学到了许多课本里没有的东西，受益匪浅。
另一边，余绫川正整理邮件，多日没顾得上邮箱，挂号信、邀请函、学术期刊，满满当当塞了一整箱。
他点了一支烟，挑着重要的先查看。
接着，一张大红请柬跳出来，六月二十六日，xx酒店，美女明星艾莉与知名导演订婚宴，诚邀余绫川先生光临。
眉梢微挑，没想到那个浪荡了这么些年，看谁谁不顺眼的女人居然也栽到了某个人手里。
真是为民除害。
实习结束，厂里的领导请老师和同学们吃饭。
未来把实习报告大纲拟出来，然后收拾好随身物品，跟着大家一道赶往餐厅。
人头攒动，闹闹哄哄，她绕了一圈，坐到角落位置。
领导激情澎湃地讲了大半天话，学生早饿得头晕眼花，哪有心情听，啪啪鼓完掌立刻动筷子。
饭桌上，总免不了喝酒，再加上场合使然，她也没能推脱，勉强喝了几杯。
旁边女生拍拍她，她睁眼，冲对方笑了一下，胃里陡然一阵翻腾，赶紧推开人往外跑。
女生拿了瓶水跟上前去，她扶着垃圾桶，干呕了几下，没吐出来。
女生拧开水瓶递过去，“还好吧？”
未来摇头，捧着肚子蹲下问：“老师呢？”
“喝醉拖回酒店了。”
“哦。”
“你要不要也回去了？”
“我没事。”
“说什么呢，你站都站不稳了。”
未来抬头看着她，要笑不笑的，“还行，你还没变成两个呢。”
“你酒量不行，真的喝醉了，回去吧。”
“不用管我，你让我再这里蹲一会儿就好了。”
女生目露担忧，“真没事？”
她腿软无力，摆手，“没事。”
女生只好把矿泉水放在她旁边，回到餐厅。
隔着绿化树和花坛，另一侧便是马路，车子碾着尘埃，一阵阵呼啸而过。
未来蹲在垃圾桶边，脑袋犯浑。
隔了好久，感觉呼吸顺畅了些，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准备重新进去。
刚走两步，身后一道声音。
“未来。”
声音不大，可就这么明白无误的，钻入她耳朵里。
她僵了两秒，缓缓转过身去。
不远，就四五米的距离，隔壁酒吧门口。
他脱了西装外套，只穿了件白衬衣，指间一缕烟，散在溽热的空气里，一点火星亮着。
未来愣着，脚下虚浮。
她立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是回餐厅，还是要跟余绫川打个招呼。
余绫川大步走了过来。
身影在朦胧的视线里越来越近，最后停在跟前，半步的距离。
烟草的气味浮在鼻尖，她听着自己心跳如雷，用被酒精麻木了有点不灵光的脑袋费劲思索，该如何开口，才显得正常？
几乎异口同声：“你怎么也在这里？”
两人皆怔了下，余绫川道：“你先说。”
“我……我是来海城的化工厂实习的，老师你呢？”
“我是来参加订婚仪式的。实习还有喝酒这一项流程？”
“不是……今天实习结束，明天就回学校，厂里的领导请我们吃饭，气氛好，所以大家都喝了点。”
他叼着烟，话里嘲讽：“一看你就是不会喝酒的人，还敢逞能？”
未来身体一晃，踉踉跄跄，还好他及时搀住她的胳膊，“住哪儿？”
她一愣。
闻着酒气，他架住她半边身子，“难道你还想回去继续？”
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她从衣服口袋掏出一张房卡，含糊道：“不想，可是……可是我的背包还在里面。”
“背包可以打电话让同学送过来。”
她说话声音小，余绫川凑近了才听清楚酒店名字。把她扶到车上，他刚坐好关上车门，身旁的小丫头就身子一歪，倒在了他肩膀上。
一路到酒店房间，他没有费多大劲。
房间是个双人房，另一个女生还没有回来，就算这样，他也不能久待，如果被谁看到，终究有口难言。
在卫生间洗完手回来，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坐起来了。
“醒了的话去洗个脸，早点睡觉。”
“老师。”
未来失神地望着他。
就是这种无意不动声色的温柔，让她一而再地沦陷。
明明不用对她这么好的，不用做这种事，她就可以不期待。他不知道这样，只会让她继续死缠烂打黏住他。
晚风温度刚刚好，绚丽多彩的霓虹灯闪耀着，她闭了闭眼，再睁开，视野中是他微扬的衬衣下摆。
修长，挺拔，干净，肩胛撑起舒适的轮廓。
那份沉稳冷静，对她而言犹如致命的诱惑。
或许是酒精麻痹了神经，理性流失，所以扯动了最深处的执念。
未来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抑制住扑进他怀里的冲动。
其实他大约明明猜到了，却一直在假装不明白。
余绫川看着她，目光清淡如水。
未来也瞧着他。
视线里的余绫川，有一点朦胧。
她向来揣测不了人的心，更何况是余绫川这样道行高深的。
“老师，我问你个问题好不好？”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
“我说不好，你会不问吗？”
“为什么你不交女朋友呢？”
他表情不变，沉默片刻道：“为什么问这个？”
她使劲儿眨了下眼睛，“因为……因为我其实喜……”
深邃的目光忽闪着，落在她的脸上，余绫川缄默着，勾起嘴角微微笑了，“未来，你——”
她一阵恍惚。
“是不是喜欢我？”
没料到突然间被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她霎时如遭雷击，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的眼神和语气那么平静，平静到好像很早以前就对她小心翼翼藏了这么久的心思了如指掌。她甚至来不及慌张，只感到一股巨大的难堪与羞辱感涌来。
吞没了喜悦，吞没了任何欲说还休的情绪。
解释的话语显得苍白，她手足无措地低下头，耳边的发滑落肩膀。
那个微笑，像是轻蔑的讽刺，浇灭所有幻想。
他都知道，那为什么还做些让她误会的事，让她误会……好像他对她也有一点在意？
也许他只是作为老师，善待学生，而她却浮想联翩，逾矩越界，对他产生了过多期待，非分之想。
说到底，是她的错。
他把线画在那了，她却一再试图跃跃欲试要跨过去。
原来如此。
如溺深海，不能呼吸，眼泪差点涌出来。
突然感到那么狼狈不堪。她不后悔，只是哪个女孩，会希望在喜欢的人面前狼狈？
放在膝上的指节轻颤，几秒光景，未来唇瓣轻启，故作轻快地答：“老师，有哪个学生不喜欢你呢。”
余绫川淡淡道：“是吗？”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听见自己木然地轻声说：“谢谢老师的照顾，你快回去吧，很晚了。”
似乎为了证明，背脊故意挺得那么直。
她仰头，唇齿间干涩，无声地平复惊涛骇浪，纵然心痛如刀割。
他们之间的关系，仅止于此了。
终于得到答案，她好像已经清楚，所有事情全是自己单方面任性臆想出来的，他和她，其实什么都没有。
现在没有，大约以后也不会有。
随之而来的，是漫长炎热的暑假。风扇呼啦啦响着，在日复一日持续的蝉鸣声中不知疲倦地转动。
原以为，至少正式地道个别。
然而这一场无声的暗恋，却如同夜雨，来去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