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结束的一整个暑假，未来没能跟余绫川见上面。
她住在小姨家里，暂时辞掉了兼职，忙着复习备考，每天不是做卷子便是网上查资料。他除了陪伴老太太，画廊这项副业积累的许多事务要打理。
八月下旬，他原想给她打电话问问她的腿伤有没有后遗症，毕竟那之后因为学校和老太太生病一连串的事情，没有闲暇顾及太多。
但是刚翻开电话簿，就接到汤南的电话，说敲定了展览的作品，需要他本人跑一趟，与对方谈论接下来合同的内容。
他订了机票，飞往美国。
画家也不是省油的灯，开出了算过分的条件，打官腔不管用，几经波折磋商方达成共识，再回来，差不多是开学的日子。
未来几乎是处在一种刻意折磨自己的状态里，走哪儿都捧着本单词小书，连睡着了半夜说梦话也在念英文，把舍友吓得一度以为她中邪了。
她和余绫川不是一个院系的师生，平时在校园遇见的次数本就屈指可数，更别提她整天泡在图书馆里，日复一日枯燥地学习。
不是没有想见他，但她害怕，怕自己好不容易藏住的心事，在面对他的那刻，又会伺机钻出来，而日子越久，越难掩盖。
六十周年校庆晚会那天，操场人头攒动，乌压压一片。
后台杂乱事情多，她见宋诗织忙得焦头烂额，能帮忙的也帮点。看着台上台下张张开心的脸，忽然想，如果自己毕业，会是什么心情。
没等她想出来，被激烈的起哄和口哨声打断。
主持人说：“应大家要求，特别邀请大三的一位同学作为嘉宾，演奏……”
她那时候在台后跟宋诗织说话，并没有看舞台。
但当全场自动安静，那悠扬低徊的乐声响起，几乎在同时，她知道那个人是豫礼。因为，再也不可能有一个人会用这样美好的嗓音唱出这样好听的曲子。
T.A乐队在半解散的情况下，上个月突然换血，队长变成了另一位，有人唏嘘，有人不解。成员们似乎若无其事，然而粉丝心里总有丝难以言说的遗憾。
《同桌的你》，简单的旋律深入灵魂，勾起无数怀旧的心绪。昔日笑闹终消失，即将各奔东西的时刻更让人感触万分，而在感触之余，原来最令人不舍的，还是彼此的情谊。
那些深埋心底，看似模糊的过往突然蔓延心头，开始清晰，关于青春的记忆由此被唤醒。
大约触动了伤心事，有几个脆弱的女生眼里泪光盈盈。
人山人海，未来无意瞥见坐在第一排为教师领导留出位置边缘的余绫川。
他坐在那里，与旁边的其他老师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什么话，有些疲倦的模样。
结束的掌声轰鸣如雷，还有好多女生叫着豫礼的名字，通杀老小的男生真的不多见。她拍着手，透过人潮在看去时，已经不见余绫川的身影。
该走的，始终要走，而时间的指针，还在日夜不停地转动。
翌年初参加了IELTS，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亚于高考的辛苦惨烈。
最后一场口试通过，死寂的楼层顿时闹哄哄起来。楼梯人头攒动，涌出大片人群，无一例外挂着解脱的神色，就差高呼万岁了。
在陌生的地方，考生们多多少少有些好奇，没有急着离开。未来背着包经过广场，避开密集的人堆，朝临时住的小旅馆走。
翘首以盼的家长们等到自己的孩子，心疼地递上一瓶水，或者赶紧替他们擦汗。母亲的电话打来，她正挤出巨大的包围圈，微笑着回答状态不错。
挂了没两秒，手机又响起来，是宋诗织的号码，让她注意安全，回来后聚个餐犒劳犒劳。
一个人到外省，虽然街景漂亮，却提不起太大兴致，又因为长久紧绷的神经得以松弛下来，未来在餐馆吃了碗面，就直接回房间休息了。
此刻想得最多的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成绩应该不会差。
第二天，未来起了个大早赶第一班车。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吃坏了，还是生理期快来了，她觉得肚子不舒服，隐隐作痛。
阳光消失殆尽，天空变得阴沉，乌压压的黑云堆积着，像随时会掉下来。
大风刮过树枝，哗啦啦直响。
看起来似乎要下一场大雨。
刚到宛城，听见巨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的声音。车站外面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在门口了，有人抱怨忘了带伞，有人得意有先见之明，撑开伞昂首阔步走进雨幕。
她抬头望了望，掏出手机给宋诗织打电话。
“诗织，你能不能来接我？好大的雨。”
“怎么，你没带伞吗？”
“对啊。”
“我现在正要去上课呢，要不让韩一城来接？”
她连忙拒绝：“算了算了，不用，我等雨小点再走就行。”
天气说变就变，翻脸比翻书还快。
雨水冲刷地面，腾开薄薄的雾气。眼看周围的人越来越少，被接走的，不怕死冒雨跑走的，她有点着急起来。
雨还在哗哗下着，没有变小的趋势，人却逐渐减少。最后，只剩她站在房檐下。
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车站离C大不过一公里左右，未来咬牙抓紧背包带，摆好架势准备一鼓作气快步跑回去。
刚要迈步，忽然瞧见马路对面，泊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
她蓦地立在原地，看着车窗落下来，余绫川转头招了下手。
迟疑片刻，到底还是小跑上前。
最初遇见的那段时间，她以为他是个清高淡漠，难以亲近的人。后来接触久了，才渐渐看清冷清背后的温和柔软，虽然少之甚少，可就像飞掠过车窗的明亮月光，动人心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追随他的身影，在不经意间就喜欢上了，不明了。
想拒绝的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或者说，她根本抗拒不了。
黄昏，浅浅的月光隔着街道湿漉漉的水雾，越加迷蒙。
车行驶了几百米，在十字路口调头往公寓开去。
未来惴惴难安，眼睛始终瞟着窗外，这里离C大不远，生怕被熟人看到。
肚子疼得更厉害了，她紧紧咬唇。
车开进小区，在公寓下面停住，余绫川打开车门，语气微冷：“我上楼拿个东西，你在这等着。”
花坛里栽着的迎春花开了，黄灿灿的，衬着碧绿的叶子煞是好看。
等了十来分钟，他走出楼，把文件夹丢进车里，“嘭”一下关上门。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来。
不知怎么的，她莫名觉得他压着股火。
“说吧，这段时间为什么躲着？”
未来立刻怂了，无言以对。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两次了，碰见转头就跑，我是老虎要吃了你？”
“老师你误会了，我……我真没看见。”
她是避开了，但他为什么开始追究起这种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点焦虑的情绪在面对她弱弱的，欲盖弥彰的解释后，居然也让他生不出什么脾气来了。只是，他的脸还是黑着，不说话。
“老师，你这次也是路过吗？”
“……”
“你要是再说路过，我觉得三岁小孩子都不会相信的。”
“是你朋友告诉我的。”
他怎么可能直接告诉她，是前几天在社团活动遇到宋诗织，问了她最近情况。如果不是宋诗织说，他根本不知道她悄悄报了IELTS。
未来一时无语。
宋诗织这个大嘴巴！但是她竟然有瞬间觉得自己做错了——这种感觉，就像是跟早恋的男生偷偷摸摸，突然被家长逮住了一样。
“考得如何？”
“挺顺的。”
“嗯。”
肚子越来越疼，小脸一阵苍白却装着镇定，她结结巴巴道：“老师，我……我不是有意隐瞒……”
视线扫过，未来不敢抬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打了败仗似的。
半晌，余绫川淡淡开口：“不用跟我报备。只要你认为是对自己将来有益的事情，多尝试也无妨，毕竟学校教的是书本知识，而真正的实践经验需要自己体会。只有走出去，与人接触交流，你才能得到成长。”
她没有义务告知，他也没有必要知道她在做什么，那些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她的专业老师，没有别的教导。其实她已经比同龄人更懂事，更努力了，所以再多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也显得无关紧要。
这番不轻不重的提点令未来豁然开朗，心境也平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