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日渐趋凉，到金秋十月，校园里飘满了桂花香，终于不再燥热。
“未来，帮我跑一趟，把这几份材料交到D区的402办公室吧。”还在盯着被笔画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发呆，突然传来宋诗织的声音。
未来一愣，抬头才发现下课了，大家已经陆陆续续走出教室。
连宋诗织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居然毫无察觉。
“拜托拜托，我要陪陆岛去看录音室，他们找了好多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设备齐全，租金又便宜的地方，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未来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谢啦，回头请你吃饭。”宋诗织挥挥手，很快消失。
收拾好课本，未来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根本没去过D区。
走廊一片喧闹，阳光斜洒而入。在楼梯间绕了好几分钟，终于找到准确位置。
办公室显得有些空荡荡，只有一个背对坐在桌前的身影，清瘦挺拔。
未来呆呆地站在门口，在心里反复强调不能往那里看，理智却控制不了目光瞥去。那人一身衬衫黑西裤，袖口随意卷了半截，握着笔旁若无人地办公。
电脑播放着PPT，有个女生站在桌边，满脸笑容说着什么。
差点忘记，D区是艺术学院的办公楼，当然有可能碰见余绫川。只是，一直以来盼望的遇见真的发生，又觉得有些身在梦境。
等她反应过来，那女生似乎因为对方始终无动于衷的态度灰心丧气，跺跺脚离开了。
良久，踌躇着往前走了几步，她轻声问：“老师，请问徐教授的办公桌是哪一张？”
余绫川没有抬眼，只是钢笔头一指：“那边。”
未来说了句谢谢，把资料放到对面的办公桌，脚下的步子却不自觉放慢了许多，根本不想这么快就走。
他好像完全没注意别的事情，专注着手里的工作。
她想，要是现在不开口，或许以后更没有机会，至少当面对他在暑假期间的照顾表示感谢，于是深呼吸两次，鼓起勇气道：“老师……”
“有找我闲聊的时间，不如整理下旁边那堆文件。”话还没说完，余绫川突然道。
未来愣了一瞬，看到办公桌对面放着许多教材，全是与美术专业相关的东西。
“这些需要放到书架上吗？”
“嗯。”
她默默走过去，抱起几本书。
微风吹拂浅蓝色窗帘，扫过半开的窗户，安静得几乎唯有纸张翻动。
原本应该是交谈的机会，未来脑海里思考着各种台词，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到了嘴边的话最终也只是咽回去，埋头摆放书本。
许久，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未来？”
她僵了两秒，转身时手肘撞上了架子，在最高层没放好的那几本书哗啦啦落下的刹那，条件反射性地捂住脑袋蹲下去。
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睁眼望去，余绫川撑着手，书本因为阻力散落地面。
她一惊，立刻起身，紧张道：“老师，你怎么样？！”
“没事。”
“让我看看吧。”
“几本书而已，我一个大男人还是承受得了的，”余绫川往后退了退，不在意道，“倒是你，怎么总慌慌张张的，来这干什么？”
“刚才受人所托，过来给徐教授送资料。”未来指了指另一边的办公桌。
他果然是太专心了，对外界的事情丁点没有反应。
他“哦”了一声。
目光对上。
各种情绪突然便翻涌起来。
有话想说想问，但似乎又无从谈起，于是她勉强牵起嘴角露出微笑说：“我把剩下的整理完就走，老师你不用管我。”
虽然以往这丫头也是客客气气的，但是今天却尤其毕恭毕敬，像没跟他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过一个多月的人似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会儿，余绫川坐回椅子，淡声道：“嗯。”
“假期的时候是我给你添麻烦了，还没有来得及跟你当面说一声谢谢。”
“这些客套话就不必了。”
他没再看她，继续批阅作业。大约都是以为进了大学是高枕无忧的天堂，很多学生浑水摸鱼，连作业也敷衍了事，没几个省心的。
办公室外响起脚步声，逐渐逼近，几位老师的交谈声飘来。
接着，有个夹着公文包的男教师进来，诧异地问：“小余你还没下班啊，不是四点钟就没课该走了吗？”
“有点收尾的工作。”
“哦，上午我跟周院长提起你，一致认为推荐你进省教研组最合适。”男教师看了眼书架前的未来，转头对余绫川说。
余绫川道：“你们抬举我了，作为新人，我经验和资历都不足，恐怕担不起重任。”
“周院长虽然作风老派，看人的眼光还是准的，”另一个女教师笑着说，“你也别光埋头苦干，这么年轻，关系自己前途的事还是要多考虑考虑，毕竟人往高处走嘛。”
这样的谈话是绝对与她沾不上任何干系的，未来收拾完残局，低着头默默往门口走，刚走到余绫川办公桌旁，眼前突然多了一沓纸。
他伸着手臂道：“把这些拿去打印店印两份，在楼下等我。”
“好。”她摸不着头脑，抿抿唇接过来。
背后仍然是不绝于耳的赞赏和讨论，直到出了办公室走下楼梯，未来才松了口气，想故作镇定，却无法控制嘴角的弧度。
明明距离近在咫尺，对她而言，余绫川却像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虽然是大学，比中学自由，可以支配的时间也更多，但是学校太大，反而遇见的几率变小了。
就算相隔不远的时候，也可能因为一时没有注意到，便在人群中擦肩而过了。
化学专业学生和美术专业老师，如同参商二星，毫不相干。老实说，这次若不是宋诗织的请求，她几乎认为不可能见到他了。
停下笔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等余绫川望向墙壁的挂钟，倦怠地揉着眉心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件事，好像让那个丫头在门口等。
步出教学楼，天空泛着麻仓仓的灰色，秋风吹起台阶上的几片银杏叶，显出几分萧索。
门口不远就是广场，她居然真站在那里。
头发很长，人瘦瘦小小，仿佛是个玻璃娃娃，生怕捏一下就碎。
晚上的风刮得有点冷，未来抱着手臂打了个哆嗦。
一件外套从身后裹住了肩膀，整个人忽然感到温暖。
她怔了好一会儿，第一反应却是连忙伸手递上前，“老师，这是你要打印的东西。”
“你的手机是装饰品？这么长时间都不舍得打个电话？”余绫川接过来，脸色不太好看。
“我……我不想打扰你工作。”她看他一眼，底气不足。
余绫川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生气。
虽然他觉得由别人来提醒自己说出来的事情不对，但更多的，生气的是她傻等着的样子，这个样子看得人心里没来由烦闷。
“走吧。”
“去哪里？”
余绫川朝前走，不远处道旁就是停车场，泊着辆银灰色轿跑，他平时不怎么开车，今天也算是隔了半个月，用遥控锁开了车锁道：“肚子饿着，总要去吃饭。”
未来坐在车里，脑子还是懵的。
“想吃什么？”他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摸出盒子，咬了支烟出来，余光瞥见身边的人，动作微顿。
她讷讷道：“我不挑食的。”
手拢着外套，好像余留着他的些许体温，也渗进了皮肤里。那种味道，说不出的好闻。然而一想到此，她脸颊顿时热起来，最后不得不把头转向车窗掩盖面红耳赤的样子。
窗外的霓虹街景飞快掠过，十五分钟左右的车程，距离不算太远。
余绫川下车，先踱步进去。
不大不小的店面，装潢却十分别致，青白的墙，还有条石子小道，水流潺潺，两旁挂着几盏灯笼，颇有股江南水乡的风韵。
未来盯着菜单，眼花缭乱，也不知道点什么，直接回递给余绫川。
菜上得很快，色香味美，她确实是饿了，肚子咕咕直叫，忍着冲动细嚼慢咽。
吃了几口，却见余绫川坐在对面，筷子没动。
“老师，你不吃吗？”
“我不饿。”他摸了支烟出来，起身走向窗台边，靠着墙点燃。
火星亮了，烧出一缕白烟。小包间里空气不大流通，似乎后背冒出微热的汗，他抬手解了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
夜色重重，墨汁似的铺满天空，延伸远方。
火星忽明忽暗，手肘撑着窗台抽完一支，烟灰颤巍巍的随风飘走，余绫川偏头，正见她拿纸巾擦嘴。
“吃好了？”
未来点头，对上他的目光，有些无措地别开脸小声问：“老师你的手臂真的没事吗？”
余绫川看着她，半晌摁掉烟头，拎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
“担心的话，就给我做顿饭道歉吧。”
“啊？”
工作方面，余绫川绝对是精明能干，永远高人一筹，可生活方面却平淡得没有多少波澜，顶多公事应酬，连大学交往了两年的唯一一个女朋友也认为太无趣最终分手。
他自己也没有在意这些，熟悉他的人会说刻板或清心寡欲，不熟悉的，甚至认为他根本是gay。
本来是个麻烦，也是最讨厌麻烦的人，但他想的是，人在长久一成不变的生活习惯里待久了，偶尔跳脱出不被掌握或是计划的因素，总会感到一点点新鲜的。
所以，无谓促使自己为何做出与平日言行异常的原因，稍微放松也不是不可以。
念头冒出的瞬间，余绫川压住了，“骗你的。”
从小到大，有太多东西，太多事情，因为怯弱的心理，选择逃避，不敢面对，不管是友情亲情，甚或爱情，错失了与人交往的时刻。
而此刻这分明是再次延续关系的绝好机会，若是放弃，以后应该会后悔。
必须跨出一步，才有可能发展别的可能，未来攥紧手指，在身后低问：“这周末我有报告写，下周六晚上可以吗？”
月光落进那双瞳孔，亮晶晶的不含丝毫杂质，像在等着糖吃的小孩子。
拉开车门的手顿了下，余绫川不置可否地说：“宿舍是几栋，我送你回去。”
墨蓝天空下是密密匝匝的灯火，璀璨生辉，衬得星光也暗淡了。
声音仍旧没有什么情绪，更听不出到底算是应了，还是没应。
但她认为是肯定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