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发现城下那些西凉兵的同时，我身边站岗值夜的本地守军也发现了城下有动静，刚想大声呵斥的时候被我一把捂住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先观察看看他们到底要搞什么鬼。”
那守军见到是我，惊恐的神情才放松下来，我猜他还以为是西凉兵已经趁夜爬上城头要在背后刺杀他呢。我俩藏在城墙后面往下观望，发现黑暗中隐隐约约来的是一队弓兵。我心想难道要打着夜色的掩护射杀城头值夜的守军，然后再发动大举夜袭攻城吗？
一边想着我一边往远处眺望了一眼，发现敌军早已撤回大营，双方都打了一天，现在肯定也在争取时间休息，借以恢复体力。即便西凉联军的人数是我们的无数倍，可以分成白天夜里两个批次来攻城，可是若大军真要有什么调动的话，我们在城头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的。照目前西凉大营的安静程度来看，就算城下的弓兵偷袭得手，也不可能有大军在我们反映过来的同时比我们还要先要到达一线战场的。想到这里我才稍稍放心些下来，进一步想看看城下这些弓兵到底想要做什么。
只见他们在城下开足了弓，瞄准的方向并不是城头上的守卫，反而拉得又高又远，瞄准的倒像是城里面。要是白天的话城内有大批乡民走动，这样放箭兴许还能射杀一些，可是这深更半夜的城里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这样做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就听黑夜中劲弓铮铮，城下的弓手接连放了几轮箭以后便掩着夜色离开了，再无其他动作。我纳闷不已，和几个卫兵下城去检视他们射进城的弓箭。很快在城内就捡到一支，卫兵拿来一看，发现这箭枝上竟然用昂贵的纸帛捆在箭枝上面，里面写得尽是些招降内容。
原来西凉联军见陈仓久攻不下，就想从内部策反叛徒来里应外合。纸帛上写着劝说城内百姓或守军要以大局为重，毕竟西凉联军要为前任首领王国报仇，所以破城以后要大开杀戒，凡是响应西凉兵有所行动的人，破城之后和自己的家人凭这张纸帛都可以享有免死特权。若有重大立功者，就地加封杂牌将军，领一支千人队伍。
旁边几个凑过来看的守军啧啧不已，看样子对这条件都颇为心动，只不过碍着我的面子才没表露出来。这时李忠走过来看到后便不耐烦地对守军说道：“快拿下去！城里的弓箭也要尽快处理掉！要不然明天一早百姓们起来看到后军心就要乱了！”
我想了想，拦住了即将要动身的本地守军，对他们说道：“这件事咱们就当看不到吧，明天百姓们若是捡了就捡了，不要追缴。”李忠不明所以地问道：“为什么啊老大，难道你不怕真的有人开门献降吗，城里的大户人家可不止十几户，万一他们联合起来，串通西凉兵里应外合，咱们可就彻底没了啊！”
我知道李忠说得句句在理，但是一想到城破后所有人都要被株连被杀，心中就十分难过。我对李忠说道：“还是听我的吧，百姓们捡到箭枝也做不了什么影响守城的事情，而且手里有个这个起码心里也多一些底，万一咱们守不住了，好歹也给当地百姓留条活路。”
众人听了默然，李忠见我这样说也不好再反驳什么，便跟其他人挥了挥手，大家也就散了。我看到有不少听到信儿的守军也都趁夜偷偷摸摸去捡射入城内的弓箭。第二天一早有当地百姓捡到箭枝送来城头，按照我的吩咐守军都让百姓拿回去保管起来了。也有特别义气的百姓表示无论如何也会和陈仓城共同进退，但是大家还是好言把他们劝回去了。
当日西凉联军没有进攻，只是派随军的农夫把城下之前死去的士兵尸体收拾回去。两军一上一下隔着厚重的城墙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大家脸上都面无表情，好像早就习惯了这等人拖人的场面。这本该是一个畸形的现象，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无比的真实。
入夜后我心神不宁，尝试着睡了好几次也没能睡着，一闭上眼就梦到强哥在跟前晃悠。我又好气又好笑，想问他之前不是不想来打扰我么，怎么今天又反悔了，不停不停地来影响我睡觉，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起夜风了，陈仓的夜里可比并州冷多了。我披了件衣服上城去巡视一圈，却意外撞见了行色匆匆的李忠。他一见到我吓了一跳，率先问道：“老大，怎么你还没睡，明天西凉军要是攻城该怎么办。”
我见他神色慌张便有些起疑，没搭理他的话茬反问道：“今天也不该你值守啊，你半夜不睡觉跑城上来做什么？”
李忠表情不自然起来，支吾半天编不出一个合适的谎话来。我见他这样子就对左右呵斥一声道：“把他给我摁住搜身！”李忠听了大惊，慌忙向后挣脱两个守军，一边退往城墙边上一边说道：“老大，我真的没做什么啊，你可得相信我！”
李忠越是这样说我就越是不安生，这小子一向以偷奸耍滑出名，训练时也是能逃懒就逃懒，平时若不是有同乡的强哥护着他我早就把他调出陷阵营去了。昨夜里西凉军往城里大肆发放招降帖，李忠这时神色可疑的样子更加让我觉得他是在预谋什么诡计。
我亲自向前跨了一步，伸手去拿李忠肩头。没想到这小子铁了心要反抗，居然连我也敢动手，见我这一抓到来居然“噌”一下把佩刀拔了出来，反手就撩我的手腕。我被他这出其不意的狠招也吓了一跳，赶忙撤掌回来骂道：“你疯了？！”
李忠似乎快要为难哭了，嘶哑着嗓子咆哮道：“老大你别再逼我了！”说着两手持刀战战兢兢贴着城头，好像是我再前进一步他就会跳下去似的。我见他这个样子十分确信他的确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便不理他大步走向他。李忠急得回头冲城下大叫道：“高顺发现了！还不快上来！”
我听得心中巨震，却不知道李忠在对城外的谁人通风报信。李忠见我惊怒交加的样子也跟着哭了，嚎啕道：“老大我对不起你！你让大家伙儿捡些箭枝留着保身我也去了，但是我发现不是所有箭枝上写的招降帖都是一样的，我捡到的那一支上面就详细写着该如何配合西凉军入城，以及事成之后的犒赏！”
李忠这番话简直比用大锤猛砸我的心口还让我难受。我难受的并不是李忠背叛了我，而是因为我的大意和疏忽现在令整个陈仓西城危机四伏，现在不知道在黑夜里有多少像李忠一样暗中配合西凉兵的当地百姓和守军，正在我看不见和摸不着的地方做着破坏城防的事情。
李忠大哭道：“老大你是英雄，黄老师也是英雄，吕布是英雄张辽也是英雄，但是咱们不是，我不是啊！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我跟着你当兵就是想不用种地还能混口饭吃！你本来老老实实留在并州就好了啊，兄弟们也都安生，可你非得这里跑那里跑，结果到头来兄弟们都死了，强哥也死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还要我心甘情愿陪你去死吗？你死了是英雄，朝廷会封赏你，后世会记住你，可是谁记得我啊！？我不想就这么白白死掉啊！”
这时就见十几条钩锁搭住墙头，我见状急忙去摸刀，发现我的青铜大刀不在身边，自己出来巡视时也没正经穿衣服，连佩刀也不在身上。于是情急之下把身边守军的佩刀拽了出来提在手里，等再想上去把钩锁砍断的时候，下面登城的人已然上了城头。这种身法和速度来看，上城的必然都是个顶个的西凉好手。
只听一个身材魁梧的西凉兵哈哈大笑道：“运气真好，一出手就逮住了高顺这只肥羊。”另一人也附和着说道：“那天在射虎谷的仇今天正好一并报了。这次没必要抓活的了吧？”那个人笑骂道：“咱们少爷连他师父都要杀，怎么还会投鼠忌器怕他呢？一并捉了杀掉吧！”
然后接个人狂笑不止，借着火光才看清原来趁夜登城的正是西凉八健将，先前说话的正是胖大巨汉杨秋和一身蓑衣斗笠的马玩。其余六人正是成宜、张横、李堪、程银、候选还有梁兴。去年在射虎谷我曾一个人仗着血性连败他们八人，当然也是占了他们此前就已经打过架的便利，但犹是如此，这些人摆在我手底下还是不服气，今日果然讨债来了。
杨秋回首看了看缩在角落里兀自不得安宁的李忠，狞笑着说道：“跟我军接应的便是你吧？你放心，等咱们收拾了高顺，整个陷阵营就归你统领。”李忠惊慌叫错地盯着杨秋，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
我心想这西凉八健将虽然难缠，但是也并不是没有办法，毕竟黄海棠就在城下，只需稍稍调息恢复就可上来助我一臂之力。这八健将里除了杨秋和马玩是步将以外，其余六人都是骑将，这城头上没有马，他们六个至少打一半对折，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突然一股不祥的念头笼罩过我的心头——既然西凉军打定主意要夜袭城头守军，派出了西凉八健将这样的好手，那么马超会不会也来呢？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换了我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
正想着这一点，就见钩锁上又蹿出三条人影，乍一落地我的心就跟着沉到了水底，那不是马超和西凉双虎又是谁？只见马超一身锦袍，在夜色中格外挑眼，庞德和马岱分列他的两旁，更是让这座城头显得岌岌可危。
马超瞧见是我，不由得心花怒放，手不自觉就按在后腰的佩剑之上，恨不得立时杀了我才肯罢休。我举起佩刀对左右吩咐道：“快退下，你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可那两个守军不依不饶道：“怎么能让西凉人小看了咱们！”另一个守军说道：“就是！出卖兄弟的，就他一个而已！”
李忠听到这两个守军的话，面色更是难堪。那两个守军话音一落居然就挺着长枪冲了出去，还没到马超近前就被杨秋和马玩一人一个给杀了，尸体横在我们几个中间，兀自睁着眼，直直地望着我。
马超看着地上死去的两个守军士兵，摇摇头说道：“真是傻瓜，留下一条命来，将来做些什么不好。就这样白白死了，婆娘改嫁，儿子随他人姓，自己都死了还要家人做什么呢？”
我听了不屑一顾道：“照你的意思是，只要你能活着，就算全家都死光了也没关系？”马超听了随即哈哈大笑不止，半晌才说道：“我死了，我的家人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反过来说，只要我还活着，家人随时随地都会有的。”
我素来敬仰马超武艺卓绝，年纪轻轻又是一方大将，甚至连剑神李彦都要攀着收他做弟子。可是听他说了这番话以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马超的人格简直鄙夷到了极点。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骂人的话，只好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就祝你一个人高高兴兴的孤独终老吧！”马超听了毫不介意，对手下吩咐道：“快点，杀了高顺，夺下城头。”
马岱听了便要提枪来上，我这才想起这也是我的手下败将之一。庞德在一旁阻拦道：“你我守着少爷，这事让杨秋他们去做就行了。”马岱听了愤愤不平道：“杀人夺城只是计划里的一部分，咱们放了那么多支箭去城里，这个小子收到了夺城计划就联系了咱们，那么城内等一下开城门挖地道的人多的是了，还在乎这一会儿干吗，好好玩玩呗。”
庞德听完看了看马超，见马超也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好像这陈仓城已然在他们掌握之下了似的。我望着那边唯唯诺诺藏在角落里的李忠，气的冲他骂道：“看看你做得好事！”李忠被我一声吼斥吓得一个激灵，更加不敢抬头看我了。
就在这时，马岱带着西凉八健将就把我围在当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