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飘忽,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帐篷上,飘飘摇摇,像是随时会消失。
玉柒泷在等结果,在等楚邑的结果。
楚邑隐在长袖下的拳头,收紧又放开,放开又收紧,他知道以玉柒泷的聪慧他瞒不住她,只是没想到,这般快她便想通了一切。
浑身上下似乎重有千斤,可最后,他还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瞬间,一股温软的感觉便贴上了后背,他身子一僵,就听到玉柒泷的低语:“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他从未听过玉柒泷这般无助的声音,甚至还带着低低的啜泣声。他心中一颤,转身过去,就见那个一向张牙舞爪的丫头此时已是泪眼婆娑,哪里还有半点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他不禁缓缓伸手拂去她眼角的泪珠,只是这丫头,泪水倒像是泄了洪的堤坝,怎么擦都擦不完,他无奈道:“你平日里不是最厉害的吗,今日这是怎么了?”
“我……”玉柒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觉得眼泪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哗啦啦掉个不停,心已经痛到不能自已,其实心中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有,只是眼泪止不住。
楚邑突然笑了:“如今我已是朝不保夕,指不定什么时候便活不成了,即使这样,你还是要缠着我?”
“什么朝不保夕……你不许说这种话……我……”玉柒泷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平日里最瞧不上那些说一两句忌口就要死要活的做派,可如今的她听楚邑说这些话却觉得刺耳得很,恨不得捂上他的嘴。
这哭得像只猫儿般的小女子,收起那挥舞的爪牙倒还可爱得紧。
楚邑托起玉柒泷的脸,满脸温柔:“你这般不回答,那便是不愿再缠着我了?”
楚邑难得表现出这样的一面,他这张脸原本便是俊逸不凡,此时烛火的光映入那双桃花眼,亮晶晶的,玉柒泷不由看得痴了,只觉得自己将要溺死在那双眼中,那无尽的温柔里。
“嗯?楚邑又问了一声。
玉柒泷这才回过神来,甩了甩头,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恶狠狠道:“自然是要缠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休想逃开我!”
“好!”楚邑突然一把将玉柒泷紧紧拥入怀中,哑声道:“要缠,那就缠一辈子。”
玉柒泷脑子一懵,楚邑这是……在向她告白?
她笑了,也重重点了点头:“嗯!一辈子!”
又过了会儿,她突然噗嗤一笑:“正好咱们同病相怜,这样凑在一起,竟也没谁把谁抛下。”
“胡说。”楚邑道:“蛊源我一定会找到,你也一定会没事。”
“好,我信你。”玉柒泷说完,又将楚邑抱得更紧了些,她说的是什么她自己当然清楚,若是楚邑的子母蛊解不了,那她体内的金石蛊她也不想解了,原本便是偷来的一条命,这一世,她已经很满足了。
待到日头大亮,玉柒泷方才悠悠醒转,帐篷内空无一人,帐篷外人走来走去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步伐稳健不乱,想来一切又都步入了正轨。
清脆鸟鸣叽叽喳喳传来,玉柒泷平躺在床上,看着帐篷顶,想到昨晚和楚邑的谈话,两人这样应该就算是正式表明心意了吧,想到这里,她嘴角不由勾了起来,分明两人现在的日子都或许只能以天来计算,她却莫名有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许是前世一直都过着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让她对于生命的长短已经没什么感觉,只要每天都过得顺心遂意,那便是最好的生活。
只可惜这种岁月静好她还没享受多久,就被门口一阵吵闹声打断。
被打扰后的玉柒泷心情十分糟糕,刚刚翻身坐起要去看看是谁在吵闹,帐篷门帘就一下被掀开,光线突然照进来使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别过头去,就在这时,她被人紧紧抱住了。
“你谁啊你!安王殿下吩咐不许擅闯!”
守门的两个侍女跟着一起冲进来,要去拉紧紧抱在玉柒泷身上的那个人。
玉柒泷忙阻止两人,让她们先退下去,这才无奈道:“行了,你还要扒在我身上多久?”
阿若扬起脸,一脸委屈:“阿姐,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玉柒泷将阿若从身上扒下去,方才暗暗松了口气,她的身体状况决不能让阿若知道。
阿若死死盯着玉柒泷,那表情分明就是一点也不信玉柒泷的话,玉柒泷干咳一声,给他倒了一杯茶:“你怎么来了?”
“是晓大哥告诉我说你有难。”阿若说完,又死死盯着玉柒泷。
玉柒泷被他的的眼神盯得打了个哆嗦,面上还是哈哈笑着:“哪有什么难,我哥就是喜欢骗人。”说完还借着喝茶掩饰自己的心虚。
不知为什么,她说胡话连草稿都不用打的,张口就能来,却每每在阿若面前就总觉得心虚,许是阿若是她见过的难得一个没有心机的人,在这样一个白纸般纯净的人面前撒谎,她那罢工多年的羞耻心终于还是起了一些作用。
阿若还是不说话,死死盯着玉柒泷,像是要从她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两人僵持许久,玉柒泷终于又想到了一个话题,道:“之前我让你抄的五十遍书,你可抄完了?”
“早就抄完了,我还给了玄大哥看,他夸我的字写得很好。”
“咳咳咳……”玉柒泷一口茶都差点喷出来,她瞪大眼睛看着阿若:“你给他看做什么?!”那不就是将她找阿若代抄的事全暴露了吗。
阿若看着玉柒泷:“阿姐你说那本书包含了中原的智慧,还说要回来考我,可我抄完了五十遍都不明白你为何要让我看记录女子规范的书,便拿去请教玄大哥了。对了,玄大哥还要我告诉你,让你也好好看看。”
“你认识中原的字?!”玉柒泷再次惊讶了。
“对呀。”阿若并不解玉柒泷为什么表现地如此惊讶:“我阿爹就是中原人,从小他就教我学中原字,而且,我也从未说过我不识字啊。”
失算了,失算了。
玉柒泷此时的心情真可谓五味杂陈,原来阿若识字,那她之前让他抄的那些书,都写的是什么啊!
气氛再一次冷了下来。
阿若已经忍不住了,欺身上前就要检查下玉柒泷身体是否有恙,玉柒泷要躲,可越躲阿若的怀疑就越重,两人正在争执不休的时候,帐篷门帘再一次被撩开,楚邑和清歌走了进来。
玉柒泷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朝着楚邑跑去。
清歌见到阿若突然眼睛一亮,她自然知道阿若的存在,如今子蛊已死,要再解楚邑体内的子母蛊,这个南疆人或许能知道什么,她走上前去,恭敬地行了个礼,道:“阿若小兄弟……”
“阿若!”玉柒泷突然打断了清歌的话,道:“你先出去一下,我和楚邑要聊一下这里的疫情,你不要乱跑,瘟疫可是会传染的。”
阿若自然听玉柒泷的话,他也知道瘟疫一事事关重大,当即向楚邑打了个招呼就乖巧地先出去了。
清歌狠狠瞪了玉柒泷一眼,玉柒泷也毫不留情地回瞪了回去:“不能把阿若卷进来。”
说完便不再理他,听楚邑讲了下如今的情况,又将自己那晚所见以及推测都告诉了楚邑,楚邑当即便决定派兵以发现尸体的地方为中心开始搜查,两人又聊了几句,楚邑便先出去布置接下来的事宜。
清歌跟着走了出去,不解道:“有那个南疆人在,殿下你体内的蛊或许还有转机。”
楚邑抬眼望了望天,今日天气甚好,万里无云,他知道玉柒泷的顾虑,只要和这件事有牵扯,譬如玉柒泷自己,便是卷入了他与太子的皇位之争,风险过大。她这是要保护阿若。若是以前,为达目的,利用区区一个人又有何妨,只是如今,他却觉得自己在渐渐的变化,变得越来越不像他,抑或是变得越来越像最初的他。
活在阳光下的感觉,真好。
“本王在西南边陲征战多年,什么刀光剑影没见过,区区一个子母蛊,本王难道还怕了不成!”
清歌愣愣地看着楚邑大步离开,似乎有一瞬间看到了多年前那个一身正气的小男孩,不过只是一瞬间的恍惚,她就立马回了神,转身往反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