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日头虽好,偌大的屋内却因门窗紧闭显得昏暗了许多,细细白烟自鎏金香炉上飘然而出,袅袅婷婷。
楚邑散着发端坐在书桌前,借着自窗户透过的微弱的光聚精会神看着手中的一封信笺,他脸色还是苍白得很,不见一丝血色,虽面无表情,思绪却早已不知飘往何处,以致于窗户吱嘎一声轻响,倒将他吓了一跳。
他顺手将信笺反扣在桌上,暗中握紧隐于袖中的匕首刀柄。
右前方的窗户又响了几声,方才缓缓被推开,随后出现了一个细弱的身影,那人似乎爬得艰难,一面用右臂死死抵着窗框,一面奋力往里挤,终于成功挤了进来,她如释重负般将沉重的窗棂放下,整个人都滚到了窗下的软榻上。
楚邑将握着匕首的手缓缓放开。
玉柒泷揉着手肘,骂骂咧咧爬了起来,一面往楚邑走去,一面不忿回头看那扇窗户:“怪不得你不锁窗,这也太重了些,就不能做成左右推开的那种吗?偏偏要做成这种上下推开的。”
“你怎么来了?”
楚邑看着玉柒泷,分明昨日方才不欢而散,今日怎得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玉柒泷完全不见外,骂完了窗户,又揭开香炉看了看,皱着眉头扇了扇,像是闯入鱼群中的异类,将原本好好的长烟扇得七零八碎:“这沉水香虽有些用,但你病着,还不若开窗多换换新鲜空气,放些瓜果在屋子里也比这个强。”
说完就径直端起楚邑还未饮完的茶水倒进了香炉中,见彻底熄灭,这才觉得心情方好了些。
不知为何,只要想到可能是清歌嘱咐的,她便偏要去唱唱反调。
楚邑安静地看着玉柒泷在屋中走来走去,嫌这个不好,那个不好,俨然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屋子,若换做旁人,他早让人打了出去,可此时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可以接受,或许是玉柒泷也是会医的,说的话也该听。
“你怎么来了?”楚邑见玉柒泷忙得差不多了,方才又开口问道。
玉柒泷满意地看了一圈略显空旷的屋子,转过头来朝楚邑笑笑:“想着你病着,来看看你。”
楚邑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那你是如何进来的?”
他分明已经让门口的侍卫将她挡回去了
“说起这个……”
玉柒泷怒气冲冲走到他书案前,瞪着眼睛看向他:“你明知道外面的人是我,为什么还不让我进来?”
“我想我昨日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这件事你不要管。还有……以后都不要再管。”
“你这是什么意思?!”
玉柒泷死死盯着楚邑的眼睛,想要从里面找出隐藏的情绪,可却只有坚定。
他……是真的要赶她走了。
两人僵持片刻,玉柒泷在心底里将怒火压抑了无数遍,方才强撑着扯出来一个笑容,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塞到了楚邑手中:“这是我做的,可以驱些蛇虫鼠蚁,你常年行军打仗,想来对你应该有些用处。”
楚邑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手中的香囊,又看了看眼前明显强忍怒意的女子,若非从头到脚看了无数遍,他都要怀疑眼前的玉柒泷是被人假扮的了。
手中的香囊摸起来粗糙,显然不是什么好料子,但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闻起来神清气爽,他想起上次在林中偶遇玉柒泷,她说要采药做香囊,想来就是这个了。
纵使有些不舍,楚邑还是坚持将香囊放回了玉柒泷手中:“之前将你搅和进来是清歌的一意孤行,现在我再代她向你陪个不是,你现在就回府去,不要再与我有瓜葛。”
玉柒泷想到自己都快死了还来给这人送香囊,楚邑却是这个态度,眼一瞪,将香囊一下掷在桌上:“也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一句话--请神容易送神难。我虽不是神,却是小鬼,更、难、缠。”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字说出来的。
话一出口她立马怔住了,这样死缠烂打的模样……还是她吗?不过怔愣只有一瞬,下一秒脸色立马恢复如常,好不容易遇到个喜欢的人,她都要死了,还介意这么多干嘛?
香囊落在桌上扇起一阵风,将原本扣着的信笺扇起了一些,楚邑将信纸拿起压入桌上的一本书中,脸沉了下来:“胡闹!你要是现在不走,本王就叫言天将你押回去。”
“你叫他啊,不过你可别后悔。”玉柒泷死皮赖脸地盯着他,半点不让步。
楚邑看着玉柒泷,眯了眯眼,沉声道:“言天……”
进来的却不是言天,而是一抹淡绿的衣衫。
清歌看着屋中的两人,皱了皱眉:“她怎么在这儿?”
楚邑见清歌来了,缓了缓盛怒的脸色,坐回椅子上,道:“不清楚。”
玉柒泷现在觉着一见着清歌胸口就堵得慌,特别是看楚邑一见到清歌脸色立马就变了,刚刚不是还对她那么凶的吗?清歌一来火气就都消了?
瞟了瞟眼前两人,玉柒泷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大度,非常不大度,飞醋乱生。说起话来更没什么好语气:“你不是一直在给他看病吗?还不知道这府里守卫松懈,根本就防不住人。”
玉柒泷这是不知不觉将楚邑身边所有的不好都归咎到了清歌身上,可府中守卫,着实也不该她去管。
清歌也懒得和她说理去,兀自走到楚邑跟前,随口道:“既然如此,便先将言天打二十板子,让他好好整顿府中,莫要再让宵小随意出入。”
玉柒泷一听她要罚言天,急了:“你凭什么能罚他?!对了……我想起来了,上次我在韩府见言天似有疾患,就是你做的吧。”
清歌不置可否,自去托起楚邑的手腕,认真把起脉来。
指尖刚压上脉门,她就感觉手下一空,抬眼正看到玉柒泷已经将楚邑的手腕抢了过去,她死死握着不撒手,盯着清歌道:“言天的事还没说清楚,你又想再给他下药?”
清歌好整以暇看了她半晌,突然做了个请的姿势:“我知玉姑娘医术高超,不如你来试试,看看该如何医治?”
玉柒泷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一时之间竟语塞了,楚邑中的是蛊,她没有这个自信能帮他化解,最多也是只能如清歌一般以毒攻毒,暂保无虞。
“你想怎么做?”清歌直直地盯着玉柒泷的眼睛,一双眼水波潋滟,目光却是刺人,她幽幽道:“再换一次脉么?”
玉柒泷心里一颤,她果然还是看出来了。
清歌显然不愿就此罢休,死盯着玉柒泷,步步紧逼道:“换脉之术乃禁术,天下间想来也只有我长歌门有记载,你是如何得知,如何学会,如何施展,如何……”
“好了。”楚邑突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清歌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自己孤陋寡闻,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只有长歌门知晓此术,也不怕臊得慌。”
玉柒泷自然答不出来清歌的话,但气势上却绝不认输。
“你……”
清歌气急上前,被楚邑一把拉住,他抬高音量往门外道:“言天!快滚进来,把玉小姐送出去!”
言天早已发现了玉柒泷的行踪,只是知她不会害主子,这才没有管,后来清歌又来要他不要进去,他更是不敢再进门,在门外听到里面吵闹早已慌了,如今听到楚邑召唤,立马快步走了进门,拉着玉柒泷就往门外去。
玉柒泷力气没有言天大,挣不开束缚,被一路强拖着出去。
清歌怒气犹自未消,看着玉柒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门口,方才一把甩开了楚邑的手:“你护着她做什么?她这般无法无天,早晚不知道给你添多少祸事。”
“我已经叫她走了,以后……都不会再搅和进来。”
清歌脸色稍霁,又替他正正经经把了下脉,放下心来,道:“好歹算是缓过来了,记得,不要动气,不要动怒,练武之时也不许调动真气。”
“有劳了。”楚邑收回手,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去:“那边来消息了,我出去一趟。”
清歌皱了皱眉:“你还禁着足……”
“已经解了。昨日太医来过,见本王伤得确实重,今早宫里就来了解禁的消息。”
清歌点点头,斟酌再三,在楚邑跨出屋门前还是开口嘱咐道:“换脉之术非常人能解,此女……绝不简单,你一定不要再与她有所纠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