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消散的最后一刻,清歌终于等来了要等的人。
她自月府出来后便直接来了长歌门在云都的药铺,在院中烹茶静坐,直到如今,方才见到那一抹雪白的身影。
“你这趟耗时有些久了,可有发现?”清歌将一杯茶递与男子。
白英接过,撩开雪白的袖摆坐在清歌对面,自怀中取出一本古籍:“我翻阅谷中藏书,对蛊的描述甚少,大多你应当都是知晓的,这只是其中一本我觉得或许有用的。”
清歌接过,借着最后的夕阳翻看了几页,随即扣下放于桌面,脸上是掩不住的失落:“还是只有蛊王与子蛊两种解法……”
白英见她失落至此,也皱了皱眉:“以你的医术也救不了安王,那看来确实是无解了。或许……可以去找南疆圣女试试?”
清歌摇了摇头:“如今局势诡谲,他绝不肯走。”
白英叹了口气。
清歌慢慢抿了口茶,突然道:“白英,你可知……换脉之术。”
“换脉?”白英诧异道,想了想:“此术失传已久,我也只在书中见过,不过此术极为复杂且风险过大,至今我也未曾尝试过。”
清歌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就在今日,我亲眼目睹了此术。”
看着白英不可置信的目光,清歌何曾不是一样的心理,想她长歌门立足江湖百余年,自医术上担得起造诣颇高,此术却还只是在书上见过,如今竟在一个小丫头身上看到了。
“白英,你还记得我之前告诉你的那个小丫头么,就是救了楚邑的那个。”
“嗯。”
“你帮我盯紧她,我觉得她……不简单。”
白英应下,他虽然也惊诧于一个小丫头竟会此秘术,不过此时他更担心的却是清歌:“门主,你就真的一定要搅进皇权之争么?咱们长歌门立足百年,一直存在于世俗外,你这样又是何必……”
“因为他是我选中的人,既然是我选中的人,那他的事就是长歌门的事,我绝不罢手。”清歌坚毅地打断了白英的话,话里添了些恼意。
白英不再多言,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玉柒泷从韩氏屋里出来已是亥时初,夜幕降临,她一个人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没有丫头掌灯照明,也没有明月引路,周围的一切都罩在模糊的夜幕下,就如同她的心一般,看不见退路,更看不到前路。
韩氏被扶回去的时候就已经晕倒了,无人敢去为她请大夫医治,直到玉柒泷去了才替她煎了一副药服下,一直到她出来时韩氏还没醒。
玉柒泷知道韩氏身子一直不好,今日这一劫也不知道要用药养多久,她善用毒与虎狼之药,这样助人慢慢将养的情况遇之甚少,斟酌了许久方才定下方子,交与了韩氏身边的丫鬟。好在有玉柒洐的说辞,解了韩氏的疑罪,她们也不敢怠慢。
玉柒泷觉得自己差不多身心俱疲,一腔情愿地去喜欢别人,结果发现对方待她连朋友都不如,壮志酬酬以为能护母亲周全,结果被现实狠狠扇了个大耳光,或许是她太自大了,抑或是她根本就是太蠢了,以前的她心无挂累,活得自在逍遥,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爱自己的人,和自己喜欢的人,她方才发现,原来她根本就不懂这样的相处模式,她根本就……抓不住任何的东西。
胸口一闷,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就涌至喉头,玉柒泷忙用手掩住,一口温热的鲜血就直接吐在了手心中,在夜幕中红到发黑。
玉柒泷心头一震,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身体的异样,脚步加快走到了自己的院中,屏退众人后关上了门,只留下了一盏小烛照明。
她定了定神,方才将右手扣住了左手手腕。
沉吟良久,眉头越锁越深,正所谓医者不自医,自己给自己诊脉,多番因素的影响过多,很难诊准。
玉柒泷隔了好久方才放下手腕,脉象平和,无碍。
吞吐几口浊气,她闭眼斜倚在床边,将右手自左手指尖开始缓慢往上摸去,从小臂,到肩头,又到脖颈,腰间,大腿,小腿。复又交换成左手自右手直接摸起,却在刚刚触碰到右手指尖时,摸到了一片冰凉的肌肤,玉柒泷诧异自己的体温怎么会成了这样,她此时闭着眼,转了转头又摸过去,竟是一只冰凉的手,这绝不是她的手!
后背的汗毛立马立了起来,玉柒泷慌忙睁眼往后跳去,却忘了她现在坐在床上,往后一跳倒是直接往后仰躺过去,她没有一点防备,撞得木床发出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点点灯火映照在门框上,小丫头轻声道:“大小姐,没事吧?”
“哦……没事,我做了个噩梦,你快去睡吧。”
外面传来一阵呵欠声,不疑有他,自顾自睡去了。
直到脚步声消失,玉柒泷方才舒了一口气,死死瞪着眼前的女人,一脸怒意。
女人还是一样的白衬黑纱,脸覆黑纱面罩,鬓边戴着一朵小小的白色绒花。
她看着玉柒泷还是那副眉眼弯弯的样子:“怎么?看到师父来了太激动了?”
这人怎么老是神出鬼没。
玉柒泷看了看屋内,分明关得严严实实的,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女人似乎看出了玉柒泷的想法,摆了摆手:“为师岂是那等鸡鸣狗盗之徒,自然是正大光明从正门走进来的。只是徒儿你闭着眼又太入神,才未曾察觉,不过话说回来……你在摸什么?”
“没什么。”玉柒泷没好气道,当日遇到这个女人只当她说的是玩笑话,没想到她今日真的又来了:“所以你今日来作甚?”
“你忘了为师那日与你作别时的话了?自然是要正正经经来收徒的啊?”
“今日就是你说的吉日?”
“正是。”
玉柒泷还是不信,她前世酷爱古籍本子,对古代的各种节日也是知道个七七八八,而如今算了算日子,不仅没在那些里面,就连什么植树节,劳动节都算进去,也没有哪个和今天沾边。
女人见玉柒泷都将不信写在了脸上,气得敲了她一个暴栗:“不肖徒儿,连师父都话也不信。”
玉柒泷捂着额头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这人还当真自来熟,她还没拜师呢,就开始摆师父的谱了,不过此刻她实在没心思和她贫嘴,情绪又低落了下去:“我知道你能掐会算,要不你再重新掐个吉日。”
“为何?”
玉柒泷懒得解释,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随口道:“因为我快死了,想享受下这最后的安宁。”
“我果然没看错人!”女人兴奋地一下抓住她的双手,眼睛眨巴眨巴,冒着小星星一般:“你怎么知道你快要死了的。”
玉柒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兴奋的女人,心想她莫非是又疯魔了。
女人拉着她都手不住晃着:“这金石蛊非同道中人根本看不出来,你是怎么发现的?”
金石蛊?
她又中蛊了?
一股说不上是无奈还是更无奈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玉柒泷甚至觉得自己想要呵呵笑两声,还以为好不容易得了副好好的身子,却没想到似乎更加多灾多难,自从到了这里开始,就和蛊有着解不开的缘分,机缘还好,还偏偏都是孽缘,幻蛊还未除,现在又来了个金石蛊。
“那此蛊可有解?可有性命之忧?”
语气散漫得仿佛在问别人的事,甚至语调尾巴还微微上翘,带着一丝倦意。
“此蛊当然可解。”女人扬了扬眉,继续道:“不过亦有性命之忧,我刚刚看了看,你心绪起伏过大,至多不过三个月的阳寿了。”
“那如何解?”
女人沉吟片刻,扬起的眉耷拉了下去,还有些不好意思:“此蛊乃南疆特有的蛊毒,非南疆人不可下,非南疆人不可解,我……解不了。”
玉柒泷还没想是谁种的蛊,以及何时中的招,脑子里一瞬间冒出来的竟是阿若那张笑脸。她慌忙摇头摆脱了这个念头,绝不能将阿若拉入其中,况且他现在估计都已经出城了,自己又能到哪里找去。
女人直勾勾地盯着玉柒泷,语气幽幽道:“要想活命,就只能去找南疆人解。”
玉柒泷闭了闭眼,答非所问:“真的只有三个月了么?”
“嗯。”
“太好了。”
玉柒泷的回复让女人也是吃了一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明显放松了太多的女人,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傻了吧,我说你要死了。”
“嗯,我知道啊。”
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她前世的状态,拖着一副千疮百孔的身体逗留世间,从不知何时会离去。她曾为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而喜悦,并发誓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由此心上压了太多负累,多了太多顾虑,如今重又回到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她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生命何其短暂,哪来的那么多顾虑,倒不如放肆潇洒一些。
女人见玉柒泷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以为她是被吓傻了,慌忙道:“你放心,我都说了可以解,南疆人一定会。”
玉柒泷没理她,又笑了许久,将各方思路理了个清清楚楚,这才回神站起身来朝女人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个头:“师父。”
女人被吓得几乎后跳一步,愣了半晌方才嘻嘻笑着将玉柒泷扶了起来,摸摸她的头道了声:“徒儿乖。”
玉柒泷倒是不客气,摊开手就要拜师礼。
女人敲了敲她的头,没好气道:“拜师礼早给了,你忘了?”
见玉柒泷眨巴着眼睛一脸疑惑,女人道:“那晚破庙外的那几个人,要不是我,你早死了。”
玉柒泷低头谢过,掩下眸中精光——果然是她杀的。
女人似乎甚为满意,哈哈一笑往她手中塞了一个小黑泥罐:“送你个小玩意儿,这小东西几乎没有害处,你没事可以自己先研究研究,不过遇酒则亡,千万当心。”
说完便戏耍一般又是捏她的胳膊,又是捏她的腰,她的手飘忽不定,玉柒泷竟是总也躲不开,痒得咯咯咯地笑,好不容易女人似乎是玩够,才停下了手,挥了挥手就直接潇洒地转身离开。
玉柒泷还愣在原地,直到看到那个背影出了门方才如梦初醒一般追了上去,可门外黑乎乎一片,哪里还有半点踪影。
徒留半句话随着夜风缓缓飘入玉柒泷的耳中:“忘了自我介绍了,人人都唤我篱夫人,不过你还得恭恭敬敬叫我师父才是……”
篱夫人?
听称呼像是已经成亲了,可虽看不见脸,看着露出的肌肤不过才二十上下,玉柒泷垂着的左手突然动了动,刚刚碰到那女人手的感觉还在,粗糙的皮肉上凹凸不平,干瘪瘦小,这是一只古稀之年的手……
还有……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住在这里……
她打开手中的小黑泥罐,里面是两只虱子大小的小虫,通体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