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内的,大渝举大军直取徐城而来。
刘府尹浑身都在颤抖,三分是吓得,七分更是气得,云都的事被封锁得严严实实,连徐城的士兵大多都不清楚,怎么就会传到大渝的耳中,而且还从暗哨手中截下了送旨的人,俞姜亲自一马当先,将明黄的圣旨挑在枪尖上,及其嚣张得朝城内喊话:“你们皇帝老儿都换了还不知道呢吧,现在的主帅就是个叛臣,你们再跟着他,就都是谋逆之罪,死无全尸啊!”
这话说是一点作用都没有是假的,俞姜特意将印有玉玺印章的那面撑在外头,命人就在城门楼下将他的枪插在那里,自己则率军退到弓箭的射程外,扎了个简简单单的营寨,一连三日,按兵不动。
“将军,要不派人去将那枪打倒?”刘府尹很愤怒。
韩靑荇一连几日对俞姜的挑衅视而不见,甚至连城门楼都没上过,更别说辟谣了,现在军中谣言四起,安王又一直闭门不出,更是坐实了这个谣言,此刻韩靑荇这个将军再不出面,怕是……
他见韩靑荇不说话,急得又重复了一遍,皱着眉头:“好好好,将军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蹭这个眉头,那就由下官来,反正若是城破了,下官也活不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韩靑荇终于将视线从眼前的地图上移开来,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颇为无奈,没想到刘府尹一介文官,竟这般有气性。
“刘大人且慢。”她疾走两步追上他:“本将自有打算。”
刘府尹还待询问,突然听到一阵极重的鼓声传来,短促急切,听得人心脏都在震颤--是敌人进攻的预警!
他吓得一怔,刚想问问韩靑荇该怎么办,就看到一道黑影迅捷越过他朝外走去,韩靑荇不知何时已经取过一旁挂着的长刀佩上,边走边道:“城内劳烦刘大人接应。”
她的背影依旧纤细,身为女子终究是和男子不同的,但那股大将之风还在,沉稳有力,气势如虹。
俞姜开始了总攻,大渝的士兵如潮水一般涌上来,连绵不绝,显然俞姜是将大半多的兵力都集中过来了,他断定了大周此刻身处内忧外患,必定不堪一击,而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
那张明黄的圣旨还在寒风中摇曳,晃动着城墙上站着的每一个士兵的心,寒冬腊月,百草凋零,大渝的军服是黑色,更是将天地都染成了沉郁肃杀的冷色调,只有那抹明黄,刺目眨眼,让人如何都移不开目光。
于是箭射歪了,石头砸错了,连挥刀的动作也变得迟钝了。
俞姜得意至极,眼看着所谓的城墙如豆腐渣一般被黑色的浪潮淹没,可就在最后一刻,他嘴角上扬的弧度突然僵住,城墙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漆黑战甲,同色的披风在寒风中飞扬,如鹰般尖锐的眼神扫过来,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在半空中对撞,俞姜愣了下神,将扬到一半的嘴角彻底扬起,看着她,还点了点头。
韩靑荇没有别的反应,兀自将视线移开,开始从容不迫指挥战斗,她自始至终没有向将士们解释过一句,可她的出现就是定心丸。
十年的袍泽之谊,是肝胆想照,更是生死相托!
战斗的节奏迅速就调整过来,一切都变得有条不紊许多。
可韩靑荇知道,这还不够,她拔刀将顺着云梯爬上来的一个大渝士兵一刀劈下去,雪白的刀锋见了血,殷红一片,可这不是结束,这场战役自爆发伊始,就注定是血流成河的结局,不论是哪方取得最后的胜利。
大渝的投石器威力极强,他们显然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一块块沉重无比的石头不仅能直接将人的肋骨砸碎,更能将防御的城墙砸个稀烂。
没了城墙,这城就守不住了。
或者说,不论有没有城墙,这城都不一定守得住。
韩靑荇攥紧了手中的刀,张副将终于跑到她身边,旁边太吵,他不得不极其大声吼道:“将军!已经准备好了!”
韩靑荇点点头,突然一扬手中的长刀:“开城门!”
这是一场决不能输的战争,如果输了,徐城一破,后方失守,楚邑就算是得手,也会处于一种孤立无援的状态,而且……
韩靑荇纵马在最前,紧绷着脸,守与攻之间,从来就是将官最难的抉择,若是输了,选守就是懦弱,选攻就是激进,成王败寇,青史上都是骂名。
其实她应该选守的,韩氏一族现在留下的罪名都是贪功冒进,若是选择了攻,韩家就再也翻不了身。
可她很了解俞姜,大军压境必定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们现在后方乏力,守只会不断被消耗,然后一举灭亡,倒不如破釜沉舟,全力一战,或许还有出路。
俞姜也策马在最前,看向韩靑荇,依旧还是嬉皮笑脸:“许久不见,韩将军风采依旧啊。”
“打吧。”
韩靑荇言简意赅,一把拔出长刀冲过去!
俞姜也策马而去,在路过自己插着的那把枪时,一下将其拔出,明黄的圣旨在风中飞扬,然后迅速被踩在马蹄下,再也无人在意。
数十万兵马的冲击,喊杀声响彻云霄,刘府尹何曾见过这个阵仗,站在墙头上双腿不住发抖,两方混战,人影耸动,已经看不清了。
大周这次前来也是带来了数十万的大军,此刻倾巢而出,人数上并非不占优势,而且大周这边更是带着股破釜沉舟一勇无前的气魄,竟是略微占了些许上风。
劣势渐渐显露出来,俞姜却丝毫不急,他将怀中一直揣着的一个瓶子取出,用嘴咬开盖子,将里头殷红的液体尽数倒在枪尖上,然后反身一枪刺穿近旁一个士兵。
那人倒地之后不过须臾,竟突然站起身来,像是疯了一般挥刀就朝身边的人砍去。
战场太乱,俞姜所到之处,二二三三本该成为尸体的大周士兵再次站起来,砍向自己昔日的同伴!
韩靑荇并未注意到这些,战场上容不得片刻分心,直到她听到耳畔劲风呼啸而来,下意识一蹲,在头盔被掀落的缝隙里,反手一刀就砍向那偷袭之人的脖颈,可在看到那人身上的衣服时,劲力却硬生生收住,刀锋悬在离他脖颈一寸之处。
“你……”
她话还没说完,那人的刀就已经先到了。
韩靑荇犹在震惊,躲避不及,眼看着那刀就要劈上来,她后退一步,却突然看到眼前的人不动了,随即他就像是撤了线的木偶,霎时倒地。
从他身后露出一个人影。
玉柒泷穿着大渝普通士兵的铠甲,小小的脸上苍白一片。
“是你做的。”
玉柒泷点点头,毫不避讳地承认了。
“这就是当初韩家灭门的真相,如今亲眼看到,觉得如何?”
“父兄的决定--很好。”韩靑荇看着她,眼神冷冽:“操纵死者,有悖伦常,你要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玉柒泷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道:“有我在,大渝不会输,投降吧。”
“如果你今日来见我只是为了劝降,那大可不必。”韩靑荇冷冷道:“我韩家的儿郎,即使战死沙场,也决不投降!”
玉柒泷脸上闪过一丝不解:“为什么呢?你分明已经知道了真相,大周皇帝不仁不义,连你父兄都是这样认为,为什么你还要替他卖命?”
“所以你今日来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韩靑荇突然将刀朝玉柒泷刺去,玉柒泷站在原处,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脸上突然感觉到一片温热的液体,一个意图偷袭她的人被韩靑荇一刀刺穿脖颈,倒在地上。
“因为我不想你死,”玉柒泷轻声道:“你将信给我,难道不是和我一样想要报仇吗,那为什么如今又非要为了大周去死。”
“那我今日就告诉你,”韩靑荇紧盯着她:“我求真相,从来为的就不是报仇,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真相,一个我父兄战死沙场的真相,无论他们是真的贪功冒进,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我韩家祖训--磊落一生。我不能容忍他们死得不明不白。”
“还有,”韩靑荇突然声音低沉了很多:“今日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所谓的大周,为的只是我身后的百姓。”
玉柒泷看着她,一如初见时那般挺拔无畏,没了头盔的束缚,长发裹挟着鲜艳的赤红发带在风中飞扬,她认得那上面的图案,母亲的绝笔信上最后也印着一枚相同图案的印章,小小的一个,她从未见母亲用过,只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才能原谅自己,作为一个韩家人死去。
她叹了口气,缓缓转身想要离开,也就没看到身后的韩靑荇突然眉头一凝,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提刀砍过去。
不过她到底没有得手,脚边的一具尸体突然立起来硬生生挡住了她的刀,待她再抬头时,早已辨认不清玉柒泷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