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炎抽回已经染红了的刀，鲜血一滴滴往下落。
“要不是我们，你已经死了好吧。”他明显对玉柒泷现在的表情很不满意。
俞宣城上前一步：“先走。”
“你……”
一瞬间，设定好的所有路线都被打乱，玉柒泷看着跟前的俞宣城，有一瞬间的茫然，他怎么会在这里？按她的想法，俞宣城应该是从头到尾都做他的闲散皇帝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现在又怎么会站在这里。
“你一早就和俞姜计划好了。”
玉柒泷没有理裴炎，她脸色沉了下来。
“没有。”俞宣城摇摇头，脸色依旧惨白，太瘦导致脸颊棱骨分明，比起之前平白多了几分刚硬的气质。他顿了顿，状似无奈叹了口气：“只是我从小算是舅舅养大，他的心思，不难猜。”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玉柒泷回忆起他之前所做的种种，一股很怪异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她说不准那是什么，大概是对自己竟然被瞒住的懊恼，又或许是因为俞宣城，那个她一直以为的傻乎乎的，每天跟在之妤屁股后面跑的，会和她一起揪狗尾巴草的少年，他其实－－确确实实是个帝王。
“也对，你好歹也是个帝王。”
她没等俞宣城说话，低喃一声，声音很小，也不知对方是否听到。
俞宣城皱皱眉：“骗你是我不对，只是我本意是不愿你卷进这是非，所以才一直没有告诉你太多，让裴炎跟着你也是为了能把你拉出来，只是没想到……”他是真的歉意，看着玉柒泷：“你如此固执。”
他见玉柒泷不说话，料想对方定是生气了不想搭理他，咬咬牙，一把攥住她的衣袖：“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图你不要了？”玉柒泷猝不及防被拉了个趔趄。
俞宣城：“不要了，这人死了，他们不会再用这份图。”
“你……”玉柒泷气急，一面被他拉着走，一面道：“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杀他！”
“他不死你就死了！”俞宣城低吼一声，回头看她，少年天子也是真的怒了，对视半晌，他又软和下来，仿若刚刚发脾气的不是他：“这是我大渝和大周的战争，你被舅舅卷进来我已经是愧疚不已，若是还因为这个搭上一条命，那我……”
玉柒泷见他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缝，沉默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走吧。”
纵使因为被骗不忿，可好歹愧疚是真的。
她扭头又看了一眼那张已经绘完的图，谋划了这么久，终成了一张废纸，她突然低笑一声，出了屋门后吩咐守在外面的两人将那个捆着的门关进屋子，又让人将事先准备好的油洒了整屋。
“这是做什么？”俞宣城问。
“怎么能白来一趟。”玉柒泷回过头，跟着他们快步离开。
可怜的裴炎惨兮兮得一直跟着跑，直到出了临安大街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他才懵然会刚刚的一切中回过神来－－原来主子做这一切是这么回事。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看向身旁坐着的俞宣城，一脸悲愤。
俞宣城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咱们现在是悄悄出城，不能声张。”
裴炎压低了声音，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告诉我！”
裴小将军很受伤，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次和亲事件中的主要人员，却没想到，他只是个干杂活的虾兵蟹将，而且最可恶的事，都干了这么久的杂活，他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俞宣城很耐心得拍着他肩膀和他解释，说了一大堆。
玉柒泷无心听他们说话，撩开车帘一角望了望外头的街道，他们在往城东走，如今已近黄昏，今年城中会有盛大的烟花大典，所有人都朝那边挤，是以越走越安静，从人头攒动到马车畅通无阻，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发现他们要逃。
橙黄色的光晃得她眼花，她将车帘放下，问俞宣城：“那俞罗烟呢。”
“你不是已经画好了安王府的地形图让青珀去带她离开了吗？”俞宣城终于抓住机会从裴炎的埋怨中抽出身，回身看玉柒泷紧盯着他，他好脾气得笑笑，从怀中摸出冷玉：“小姑姑将冷玉交给了阿若，他又将它给了我，风临阁的人做事，不会瞒着我。”
“所以……”
“所以我也知道，你同时也借人去找之妤和阿若，事先将他们送出城。”俞宣城接过话茬，讨好得说：“我就知道你对阿若不是无情无义，那时他把冷玉给我时脸色十分不好，提起你脸色就更差了，还叮嘱我好好照顾你，问他什么又不说，依我看啊……”
他噼里啪啦说一大堆，突然觉得一股凉意袭来，他下意识抬头，就看到玉柒泷紧盯着他，目光散着幽幽寒意。
还是闭嘴得好。
俞宣城默默止住了话，缩到车厢的另一边。
三人都很累了，讲了一通话气氛越发怪异，干脆都同时选择了闭目养神，外面有风临阁的人在赶马车，不必担心。
只是好景不长，马车突然停了。
裴炎最警觉，倏然睁开眼极快得将车帘撩开一个小缝，朝外头瞄了几眼，又将脖子缩了回来：“士兵拦路，估摸有百人。”
玉柒泷见他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刀，便知事情是真的不妙。
她快速与俞宣城对了个眼神，对方也很诧异，但还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自己起身先撩开车帘站出去。
一帘之隔，根本挡不住外头的对话。
玉柒泷静静得听，心渐渐沉下去，说话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是楚邑。
“有人看到俞国主翻墙进入兵部，兵部乃我朝军事重地，敢问俞国主这是何意？”
俞宣城还没说什么，对方就像是迫不及待一样：“私盗国之机要，杀之！”
他最后一个字咬得很重，隔着重重的车帘玉柒泷都能感觉到他的兴奋和激动。
他为什么非要杀俞宣城。
等她从脑中这个一闪而过的问题中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俞宣城身边。
俞宣城扭头看着他，满脸的惊讶，压低嗓音侧头问她：“你下来做什么？”
今日确实天气好，现在太阳还斜斜地挂在天边，余晖金灿灿的，晃得她眯了眯眼，拿手放在眼皮上遮了下，才能勉强看清前面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
他身上的大红喜袍还未换下，金丝绣的麒麟发出熠熠的光，比起上次的那身大红衣衫，华贵了不少。
“你怎么在这儿？！”楚邑明显也惊了，他突然看向一旁的侍卫，见他也是一脸惊讶。
“我是大渝的皇妃，自然要和俞宣城在一起。”
这话一出，俞宣城就愣神儿的功夫，手立马被抓住，他像是触电一样，浑身上下一颤，他僵硬得将目光从楚邑快杀人的脸上挪到玉柒泷这边，压低声音，龇牙咧嘴：“就算我骗了你，但不也来救你走了，你至于这么报复吗！”
这算是报复吗？
玉柒泷一瞬懵然，突然笑了，刚开始还是轻笑，后来竟笑出了声，手再也攥不住俞宣城，松开来颤抖着擦眼角的泪花。
“阿柒……”
楚邑想要上前，身子却像僵住了一般，一点都动不了，他在害怕，害怕自己一动，就会打破什么珍视的东西。
“你想要杀他。”玉柒泷好不容易止住笑，笑意还没退散，说话都声音都还带着丝丝愉悦：“是因为我吗？因为我嫁给了他。”
她丝毫不给楚邑回答的机会，立马就又道：“你之前让我信你，好好待着，你不会和俞罗烟成亲，就是因为你早就决定好了要在今天把他们一网打尽，是吗？”
“兵部的事也是个幌子，你和玉思鹤引君入翁的局？”
楚邑从头到尾都是沉默，直到听到玉柒泷最后一句话，他迅速开口否决：“不是。是俞姜。”
“这里还有人在，把大渝摄政王的名号报出来，安王不怕招来杀身之祸吗？”
玉柒泷勾着一侧嘴角看他，尽是嘲讽。
是的，只有嘲讽。
技不如人她认了，所以她不怨俞宣城，混乱的生命中，想要拼出一条血路，真真假假，是必须的，她还没有幼稚到因为被对方哄骗了就记恨上，只是楚邑……只是在楚邑这里……自己像是永远都做不到轻拿轻放。
“这些人，不用避。”
玉柒泷扬起半张脸，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她笑着，眼睛因为笑出的泪珠变得绯红，突然右手握拳，重重放在心脏的位置上。
“楚邑，自从我来云都，发生了太多的事，真真假假我自己都看不清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利用过我。”
楚邑一愣，刚想开口，玉柒泷又加重了语气：“你说实话。”
沉默，只剩下沉默。
看到玉柒泷眼中的神采渐渐淡下去，楚邑突然开口道：“可你……不也从未信过我。”
“是。”玉柒泷毫不避讳：“我不信你，也不想和你有牵扯，可这件事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你了，你呢，你固执得用你的方式来做所谓的为我好的事。”她冷笑一声：“今日若你成功了，俞宣城和俞罗烟都死了，那我会怎么样。”
“你当然会是我的王妃！”楚邑说：“一直以来，只有你是我的王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