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覆盖云都的大雾终于渐渐散开，街上却依旧没有行人，偌大的云都城，来往的只有穿着重甲的侍卫，踢踏踢踏，将城南旧市集的鬼哭狼嚎硬生生压下去。
韩青荇看了看天边，没有太阳，今日一整天都是阴沉的，很难判断时间。
楚邑坐在她旁边，脸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言天呢？”
韩青荇突然转过身，看着楚邑。
“他有别的事要去做。”
“你让他去把玉柒泷藏起来？”
韩青荇眼神一暗，声音也变得冷冽很多。
楚邑终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两人对视良久，他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缓缓道：“明早寅时一刻，火烧旧市集。”
韩青荇一愣，见楚邑转身就往外走，她拳头攥得咔咔作响，一股怒火一下就冲上了头顶，朝着他的背影怒吼道：“你为了她一个人，要杀了这么多人，安王，你还配做大周的皇子吗！”
她的话还没说完，人就早已经消失在门口，也不知是否听到。
砰得一声，韩青荇的拳头狠狠砸在身旁的木桌上，吱嘎几声响动，然后啪得一声，楚邑喝过的那个茶杯被震到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门外跑进来两个士兵。
韩青荇抬头看过去，嘴唇轻动：“动手。”
旧市集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感染的人躺在临时支起的大棚子里，连动一下的欲望都没有，没感染的人要么四处躲藏，要么想尽办法朝外边跑，最后却只是在旧市集边上徒增几具尸体罢了，据有些幸运从箭矢下逃回来的人说，旧市集周围一圈的死人都能围做一圈壁垒了。
何其残酷，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人类都只是弱小而又无助的那个。
清歌站在旧戏台子边上，隔着重重的帷幕看远处的人，大棚子就建在这里——曾经旧市集最繁华热闹的所在，据说不知道第多少任皇帝还来这里看过戏，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每每人说起这个，都总会指着戏台上面那个牌匾说那就是当年那位皇帝亲自题的字，可却连那位皇帝的谥号都说不出来，就连上头的字都早已模糊不清。
她听到一阵嘈杂的骚动，将视线从棚子里的病人转到了声音的来处，那里聚集了一大堆人，为首的是个精瘦的汉子，一看就是长久做苦力活的，皮肤黝黑，眼睛晶亮，他在不断怒吼，引来周围阵阵应和。
清歌不想再看下去了，她知道这些人是在做什么，妄图聚集这里的平民冲破玄铁军的守卫，就算能成功，可这里是云都，他们能冲出旧市集，却冲不出这云都城，视为叛乱，守卫在云都的军队只会对他们更不留情，全部绞杀。
可反不反抗又有什么意义，留下来也活不下去。
她垂眸离开，刚一转身就看到两个人正站在她身后。
“你们……”
清歌有些惊讶。
“我们能救这里的人。”阿若说。
“有条件。”之妤说。
所谓的条件很简单，做诱饵而已。
清歌眼看着一只黑色的小虫刚刚接触自己手腕的皮肤就迅速不见，顺着手腕动脉的脉络，若隐若现的黑色渐渐消失。她心里默默回忆阿若的话，如果今日能抓到那人，他们解这里的蛊大概只需要三日。
她没有问这是什么，问不问都没有什么意义了，她手中并没有能交换什么的东西，人却是一定要救，是火坑还是康庄大道，都得踏进去。
阿若一把按住她的小臂，将快速移动的黑色挡住：“你……想清楚。”
清歌见他眼里有抑制不住的担忧，突然觉得这小子人还不错，当初太平村匆匆一见，因为玉柒泷的缘故，她对他的印象也不大好的。
“我会死吗？”
阿若一愣，呆呆得摇了摇头。
“那不就好了。”
清歌将他的手掰开，感觉到身子浑身一凉，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是为了抓那人？”
阿若惊讶：“你知道？”
清歌：“嗯，我也有疑惑，查那人很久了。”
阿若想到那日遇到清歌的情景，察觉到自己这话说得实在是愚蠢。
三人都挤在旧戏台的帷幕里面，之妤不爱说话，坐在一边闭目养神，阿若心中愧疚，不住悄悄去看清歌，又立马将视线挪回来，他想说些什么缓解下尴尬，却又找不到话题。
良久，才终于发问：“你……为什么拼命要救他们？”
清歌没有说话。
阿若继续问：“他们于你有恩？”
清歌摇头。
“那你认识他们？”
清歌继续摇头。
“那……”
“没有为什么。”清歌看着前方，厚重的帷幕缝隙里透出一丝光亮，外头的呼喝声更大，想来那个男人已经成功纠集了一帮人去闯关，也不知是准备要去，还是已经丢盔弃甲逃回来。
她漠然又悲凉：“我……”
话刚开个头，外头的声音就传进来，杂乱无章的声音都在叫同一个名字：“阿若。”
阿若猛地站起身来，之妤终于睁开眼，抬起眼皮看了看他，一把拽住想要出去的阿若，自己走出去，不过片刻，她就折回来。
“玉柒泷被抓，要你解蛊救人。”
“阿姐！”
一瞬间，之前的龃龉立马就烟消云散，他忘了就在不久之前他和玉柒泷还扬言要分道扬镳，阿若想都没想就往外冲，却被之妤一把抓住：“我们还要抓人。”
“可……”阿若急得原地转圈：“要不……要不我们先将这蛊解了……”
“不行！”之妤毅然打断，她凝眉怒目，灵秀的脸上散发着森然且不容拒绝的寒气：“这蛊就是她下的，手段如此残暴不仁，绝不能放过！”
阿若被她突然的愤怒吓了一跳，在他的记忆里，之妤的情绪似乎从没有这样激烈过。
看到阿若的样子，之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过激了，她缓了缓，复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不能去。”
“那我解……”
“不能解。”
清歌看着二人僵持不下，突然问道：“解了这蛊就引不出那人？”
之妤点点头，没有看她。
“那你们想办法去拖延时间，我待在这里抓她。”
两人双双扭过头来看她，阿若满脸焦急：“不行，你会有危险。”
“好歹我也是长歌门门主，不会怕她。”清歌顿了顿，又道：“紫苏堂的人都在这里，有他们在，抓住那人应该也是绰绰有余。”
紫苏堂来了十多人，要抓一人确实也还算轻松，只是……
阿若还是担心，他对清歌的感情其实很矛盾，一方面厌她从玉柒泷体内取出蛊王差点害死她，另一方面又记得她狱中相护的恩情。两相抉择与权衡之下，他无法将天平往任意一方倾倒，却只是不愿因为自己的事，置一个普通人于险境。
毕竟威胁她作诱饵，已经不算是件正大光明的事了。
他想要拒绝，话还没出口就被之妤牵着离开，临行前还朝清歌点了点头，两相对望，谁也没有笑容，只是清歌又重复了一遍：“你们要我做的事我做了，结果未知，希望你们答应的事也要做到。”
出去后。
“放心，我在她体内还留了一只月铃。”感受到阿若的挣扎，之妤轻轻道：“长歌门与南疆上一辈有交情。”
有月铃在，若是她中蛊月铃被催动，他们也能感知到，就如同上次他在赶去东宫救下玉柒泷一样。
阿若些微有些放心，快步跟着之妤往旧市集门口走去，玉柒泷就被押在那里，半个时辰他们不出现，她就会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