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深重如墨,只不过今夜月亮很大,惨淡的白色将周围的云映出了淡淡的模样,一圈一圈,颜色渐渐加深,然后和无边夜色混为一体。
重重墨影中,三个人影老鼠一样偷偷摸摸往前挪去,突然为首的那个停住脚步,手势一挥,三人忙往后退,躲在一处假山石的阴影里蹲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队禁卫全副武装经过,三人又悄悄往里缩了缩。
直到禁卫完全离开,三人才慢慢又往前走。
“小姑姑,你怎么对大周皇宫的路这么熟?”走在中间的人一身夜行衣,只是这套衣裳似乎不大合身,太紧了,处处都紧绷着,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俞宣城蹑手蹑脚跟着,小心翼翼拍了拍前面那人的肩膀,要是动作太大,他怕把衣服撕裂。
这也没办法,风临阁女子居多,俞罗烟这次带来的更全是女子,能替他找出一套穿得进去的衣服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能奢望合不合身。
俞罗烟也是一袭夜行衣,只是看起来比起俞宣城体面了许多,衣衫剪裁十分合适,量身定做独一份,她一听俞宣城的话,又是气愤又是得意,说出话来的感觉就变得怪怪的了:“那当然,为了救你那个小情人,我在这宫里里里外外跑了多少遍,能不熟吗!”
俞宣城对于俞罗烟对之妤的称呼觉得有些尴尬,低低唤了声:“小姑姑……”
对方却完全没有想要改的意思,他无奈叹了口气,又想到了丢了的裴炎:“小姑姑,咱们不管裴炎真的好吗,他人生地不熟的……”
“他那么大个人了,还是男子,难不成还能被绑去卖了不成。”俞罗烟忙着找路,说话也有些不耐烦。
“也是。”俞宣城苦着脸点点头,顿了顿,又道:“玉柒泷一早进宫,不知道有没有出事,她在云都似乎很危险,我们……”
砰地一声,俞宣城猝不及防撞上了俞罗烟的后背。
他憋住将要出口的哎哟一声,眼神有些委屈:“小姑姑你怎么突然停了……”
俞罗烟转过身来,凶神恶煞:“就算你说再多,我也要去的,这夜探皇宫已经来了,你现在打退堂鼓也没用。”
小心思被看破,俞宣城瘪了瘪嘴,乖乖闭了嘴。
俞罗烟觉得流淮那里藏着秘密,非要亲自潜进去搜搜,这搜就搜吧,还非要拉着他,俞宣城越往里走,心中的悲凉就越甚一分,他不由想起当初被玉柒泷拉着连夜潜去那座宅邸的时候,裴炎端着小将军的身份,十分抵触做那种偷鸡摸狗的事,当时他还仗着自己的皇帝的身份来嘲笑他来着,如今被俞罗烟拉着又做了回小贼,他才真正能体会到裴炎那时的绝望,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可不愿归不愿,小姑姑想做的事,他什么时候拦住过。
无可奈何往里走,俞宣城只能尽量调动起自己全身的感觉器官,之前在民宅还好,逃也简单很多,现在可是在皇宫,要是打草惊蛇,这地方一戒严,可不容易溜出去,到时候要是被抓,丢脸和破坏两国和平,可都是大事!
终于摸到了宸天司,这里晚上戒备倒是松散了很多,大门紧闭,连个人影都没有。
俞罗烟朝着身后的俞宣城和青珀使了个眼色,正要翻墙进去,俞宣城突然扯住了俞罗烟的袖子,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大周的眼线一直在驿馆外守着,他们人呢。”
俞罗烟扬了扬眉,十分得意:“就凭那群草包也想看住咱们,青珀早就收拾了。”
“他们确实很弱。”排在最后的青珀点点头。
俞宣城眼睛瞬时瞪得老大,这不是弱不弱的问题好不好!眼线摘掉了才更是打草惊蛇啊!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方我有不可告人的事要做吗!他一把拉住俞罗烟的手就往回走,却被对方反手扣住手腕,纵身一跃,三人消失在了围墙内。
俞宣城还懵着,就发现自己已经进了宸天司,望着身后不太高的围墙,他心中一阵阵凄然,认命得跟着俞罗烟往里走。
眼线已经被掐了,明天肯定免不了又是一场明枪暗箭的旁敲侧击,那群老头子被大周那边烦了,回来肯定又要在他耳朵边上不断逼逼,想想都要被烦死。
俞宣城正想着,发现俞罗烟又停下了脚步,他这次吸取了教训,忙也跟着停下,俞罗烟回过头眨了眨眼,青珀点点头,上前一步从腰后摸出一把匕首,沿着大门的缝隙用巧劲往里一插,往上一扣,大门应声而开。
俞宣城在走进去时抬头看了一眼门匾,正好月亮从云层里露出来,惨淡的光照着同样惨淡的牌匾,上书“明世堂”三个字。
屋内很大,看起来像是个厅堂的模样,只是看样子应该是荒废许久,到处都破破烂烂的,俞宣城有些诧异,早闻大周推崇星辰推算之术,宸天司在大周地位极高,这里怎么会如此破烂?
青珀驾轻就熟直接绕过跟前的屏风,俞宣城跟着走过去,见最中间堆着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光线太暗,看不清具体模样,他经过时凑上去摸了摸,冰冷的触感沿着指尖传来,是金属造的,俞宣城捻了捻手指--一层灰。
“发什么呆,快过来。”
得到小姑姑的召唤,俞宣城忙将注意力移到了她那边,青珀已经打开了暗道,墙角的一块地砖被掀开,一处楼梯显露出来。
俞罗烟从怀里摸出三个火折子,分给青珀和俞宣城一人一个,三人试探着踩着阶梯下去,还是青珀断后,待将青石的地板挪回来掩住只剩了一条缝,三人才将火折子吹亮。
俞宣城走在中间,透过俞罗烟鬓边的头发看向前方,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这条阶梯很窄,仅供一人通行而已,不注意还会被两侧的墙壁擦到,墙面十分粗糙,显然只是随意凿开的,俞宣城为了穿下这件过小的夜行衣并没有穿得很厚实,此时一刮一蹭,痛得他龇牙咧嘴。
俞罗烟艺高人胆大,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她轻功好,步子飞快还没声音,为了跟上她,把俞宣城累得够呛,里头一阵阵阴风吹来,冒出的汗珠热气还没散就迅速冷了下来,他不由又打了个寒颤。
阶梯不太长,可见没有多深,只是路却长,还七弯八拐的,看不见尽头,俞罗烟一面走一面暗暗记着路,她在俞姜的兵书上瞧见过,巧匠所筑的暗道,往往四通八达,古时有人以此为阵,可以活生生将人困死在里面。
大渝行兵不善奇门遁甲之术,她一直无缘见到,如今看到这样的地道,又是紧张又是激动,恨不得将走过的每一处都刻在脑子里才好,一激动就少了些恐惧,恐惧一弱就容易漏掉些东西。
比如--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