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内,俞宣城在自己的房间里踱来踱去,数次想要开门,手碰到了门板却又放了下来,最后长叹口气,啪得一声坐在桌旁。
即使不说,俞宣城也清楚驿馆外头都是大周的眼线,东宫的事虽说算是有了个表面上平和的结局,但实则谁都没有放下心。
他是已经被盯上的了,不能乱动,但之妤……
一想到这里,俞宣城就觉得头越发疼了起来,之妤不知怎么回事,非要出门,他好说歹说劝了半晌,对方愣是半点都不听,直接换了衣裳就从正门走了出去。
幸好她还记得换一身中原的衣服。
这大概是俞宣城唯一觉得欣慰的事了。
手上的茶盅还冒着热气,他松了松紧皱的眉头,大概……是没事的。正准备将茶水送入口中,大门砰地被人打开。
嘶--
俞宣城将手中的茶盅一丢,被烫得龇牙咧嘴,他一面拿手不住扇着风,一面看向从门口冲进来的裴炎,要是对方没有什么要紧事,他绝不会放过他!
裴炎手上还提着各式各样的盒子,将它们往桌上一扔,就气喘吁吁冲着俞宣城吼道:“殿下……殿下要您进宫一趟!”
“小姑姑?”
俞宣城脑子一懵:“她怎么了?”
“有……有事!”
见裴炎慌得不行,俞宣城想也没想就跟着他往外走去,走了两步才恍然想起好像还少了个人,当即扯了下他的袖子:“玉柒泷呢?”
“她在宫里闲逛呢,没事儿。”
裴炎说着手勾着朝后面堆着的那一大盒东西指了指:“柔妃现在忙着巴结她,现在和她一起的是她三妹,你放心。”
俞宣城想到那日见到的玉侧妃,眉头皱了下,正欲开口,突然身子一个趔趄,裴炎已经忍不住抓着他往外走:“殿下真的有事!”
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
俞宣城腹诽。
玉柒泷跟着玉柒洐派的宫女往宫外走,脑子里反反复复还在回荡她的话,云都如今于她仿佛一潭看不透的浑水,她忽觉自己就像是独步走在深山幽谷,周围全是浓重的雾气,同行的人一个个消失,然后只剩她一个人。
要不……还是走吧。
一个念头突然窜上来,吓得她脚步猛地一停。
领路的小宫女诧异回头看她,玉柒泷忙掩下慌张,抬头朝她点点头就想继续往前走,可目光透过她时,却看到了另一个人。
楚邑一身天青色的长袍,衣襟袖边用银线滚着青竹的花样,没有披大麾,看起来穿得甚是单薄。
小宫女顺着玉柒泷的目光回过头,显然是吓到了,忙行了个礼就打算带着玉柒泷快步离开,对方却堵在前方寸步不让。
“没事,你先回去吧。”
玉柒泷见小宫女脸色都吓白了,微微笑笑朝她点点头,她慌忙道了声谢,快步退开。
东宫的人如今都怕极了安王。
“安王有何事?”
“阿柒,为何要假扮大渝皇妃。”
楚邑丝毫没有回答玉柒泷问题的打算,他的话语坚定,根本就不是问句。
玉柒泷挑挑眉:“哦?如今局势紧张,安王说话之前最好掂量掂量。”
“为什么?”楚邑又走上前一步。
这里还未至宫门前的甬道,人烟罕至,旁边已经枯了枝的榕树仅存的枯叶在风中簌簌作响,竟有些萧条。
玉柒泷懒得再辩,想要绕过他离开,却在经过他身边时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腕:“那日在东宫,他的举动,你们不会是夫妻。”
玉柒泷手上还有伤,猛地被他这么一抓,一股刺痛当即就涌了上来,被抓住的那片皮肤像是火烧一般,催促她快些避开。
玉柒泷一把甩开对方的手,看起来有些仓促,又有些狼狈:“……别碰我。”
“什么?”
楚邑没听清玉柒泷的低喃,还想靠过去,眼前却寒光一闪,一根银针稳稳抵在他的喉间。
玉柒泷脸色不太好,额头上冒着细微的冷汗:“安王今天来到底想说什么,不如明说。”
楚邑没有再上前,看着她苍白的脸,心疼得快要窒息,缓缓抬手向她伸过去,玉柒泷眼神一凛,正要扬手去挡,却发现对方只是将手停在了她大麾的帽檐处,将有些松散的披风往里紧了紧,楚邑像是全然没有发现对方眼中的警惕一般,柔声道:“天气冷,不要任性。”
玉柒泷心中一颤,还没做出反应,对方已经将手收了回去,安安分分,没有半点逾距。
“你这是做什么?”
一瞬间的怔愣后,她的眼神再次锋利起来,手中的银针也紧了紧。
楚邑无奈笑笑:“有事想与你说,这里太冷,不如换个地方?”
玉柒泷摸不准他又在打什么主意,摇头拒绝。
楚邑也不执着,点点头:“好,那就在这里说,你要是冷便告诉我,我送你回去。”
这太奇怪了,这不像是楚邑的为人。
玉柒泷眼中的警惕更重,对方却恍若未见,缓缓道:“那日你出了事,我也是入宫碰到了俞国主才得知。”他说到这里停了下,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眼底闪过一丝惆怅,但立马又继续道:“我料到你应当是在太子那里,但是东宫与你我积怨甚深,不会轻易放人,以防万一,便要言天藏在东宫外等消息,若有不测,便立马去找俞罗烟。俞罗烟不是大周人,不涉及朝堂内斗,由她出面最合适且名正言顺。”
楚邑说完见玉柒泷目光沉沉看着他,他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我承认,我这样做也有私心,想要将她手下暗藏的势力逼出来。”他看向玉柒泷,目光诚恳:“阿柒,我毕竟是大周子民,俞罗烟手下的势力战力从属皆是未知,这对大周是个莫大的威胁,我不能……”
“所以你就杀了玉柒洐派去给我哥报信的宫女,就为了把俞罗烟逼出来。”
玉柒泷麻利得打断了他的话,淡淡得看着对方,话语里不带一丝温度。
玉柒洐话里的意思,她怎么猜不出来。
对方眼神里的冷漠像是一枝箭,深深刺进楚邑心里,他怔了下,深吸几口气,才勉强将攥紧的拳头松开:“如果她真的叫人去叫玉铭晓,作为禁军左都尉,他自然也能保下你,我又何必要拦。”
“可若是这样,俞罗烟还怎么有机会现身。”玉柒泷分毫不让。
气氛一瞬间僵硬下来,楚邑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得沉:“……我的首要目的,是要救出你,若能顺带达成别的目的,自然更好,可无论怎样,你无恙便是最好。”
寒风卷着残余的枯叶呼呼而至,将楚邑的衣衫扬起,像是一杆簌簌随风而动的青竹,只是因为常年练武,他的身材要比瘦削的青竹强壮一些。
四目相对,火花在空气中碰撞,互相谁都不愿低头。
可楚邑觉得,他分明已经低头了,自上次不欢而散,他想了好久,才有了今日的将所有事情如实相告,他觉得他大概懂了玉柒泷想要什么,所以今日来只是想要告诉她真相而已,却不想……对方已经将他当成了敌人。
想及此处,楚邑不觉心里苦笑一声,看着满脸写着不信任的玉柒泷,他伸手过去想要替她拨掉头上的枯叶,却被对方摆头躲开,玉柒泷收回了针,对楚邑的话不置可否,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半年前做了什么?对太子。”
见楚邑明显愣了下,她以为对方刻意想要隐瞒,收回眼神:“不方便就算了。”
“没什么不方便的。”楚邑笑了笑:“其实从我回云都时就已经开始做打算,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用蛊术来对付我,我虽说不慎中了招,但也抓住了他的这个致命的把柄--他笼络了南疆人。阿柒你可能不太清楚,南疆与大渝关系亲厚,父皇更是在大概十年前亲自下令南疆之人禁入云都,他与南疆人合作,只要有证据,那就是叛国。”
玉柒泷明白了,所以就有了玉柒洐后来说的那些事:“那为何最后关头拿不出最关键的证据。”
楚邑笑了,笑得愈发温柔:“为了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