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了吧。”
之妤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像是完全听从他的决定，又道：“那这里呢，一直待着？”
“我……”阿若看了之妤一眼，又仰头看向天边，今日日头甚大，万里无云，湛蓝的天像是一直能延伸到无穷尽，他在云都时，很少能看到这样的天。
之妤依旧没有深究的意思，像是只是例行公事问问一般，丝毫不在意结果，隔了会儿，睁开了眼，也看向天边：“我不喜欢现在的你，你变了，总给我一种随时会消失的感觉。就像是师父一样。”
听起之妤提起师父，阿若眼神晃动了下，埋下头：“我与娘不同的。而且我……还是没有去行侠仗义，也没救下谁，还杀了人，弄丢了师父。”
“那你后悔吗？后悔出去？”
后悔吗？
阿若愣了愣，一时之间有些迷惑。
之妤：“你犹豫了，那就是后悔了。”
阿若皱着眉，抬起头，看到另一边玉柒泷面无表情拿手撑着头，她是不耐烦了，她不耐烦的时候都这样，可对面的少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顾自讲得极其兴奋。
他突然笑了：“没有，没有后悔。至少我救了一个人，只要她好好的，就好。”
之妤瞥了他一眼，又瞥了玉柒泷一眼。
“你果然和师父，越来越像了。”
顿了顿，又道：“总有一日，你会因她而死，或是我杀了她。”
阿若与之妤从小一起长大，互相最为了解，听到她这样的话，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保持着笑意，看着玉柒泷，她不会动手的。
“那……那个人呢？”阿若皱了皱眉：“你带他走？”
之妤扫了无垢一眼：“不带，不归我管。”
阿若深深担忧道：“可他这样一直待在这里，我担心……”
“你担心，你赶他。”
阿若愣了愣，没再说话。
之妤重新闭上了眼睛：“你要继续喝药，我会抽空过来。”
“好。”
不得不说，无垢的话是真的多，说到最后话题还能绕到他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事，以及到了最后扯着玉柒泷衣袖死活要她帮他想怎么才能得到那位美丽的姑娘的好感。
玉柒泷心道，就单你叫人家美丽的姑娘，这事儿就不可能成。况且现在的第一步应该是消除对方的坏印象，而不是一步登天就到了获取好感的时候吧。
两人商量到了最后，无垢决定做一桌好菜，以彰显自己的能力。
可他根本不会做菜，折腾到其余三人都已经吃完了晚饭，才灰溜溜从灶房出来，一身月白衣衫沾满了灰，灰不溜秋的，狼狈至极。
两人都像是看不到他的存在，只能玉柒泷起身，去给他舀了一勺清水，好歹把脸洗了洗，夕阳一照，玉柒泷安慰他：“还是很俊朗。”
无垢备受打击，听到这样的夸赞都提不起兴趣，低低应了一声，也坐到了院子里，想要离之妤近一些，又不敢，只能远远坐着，目光时不时看向她，又立马挪开，也不知是今晚的夕阳太红，还是他的脸先红了，整个人像只熟透的虾，期期艾艾，又时不时透出一股子蜜意。
玉柒泷在旁边看着他，初时还觉得好笑，后来笑意渐渐消失，思绪久违地飘到了远处，落锁的记忆悄悄被撬开，她又想到了那个河面上衬着金子的黄昏，她在踩着水，水花四溅，银铃声清脆，岸边也坐着一个人看着她，满脸的笑意，只是面容模糊，看不真切，现在她突然明白了，那时夕阳的颜色，应该是蜜糖的颜色才更恰当。
“我走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玉柒泷看着之妤站起身来，突觉脸庞有些清凉，抬手一摸，触手湿润，她忙抬手将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揩去，有些迷惑得看着自己手上的湿润，扭头看了看，其余几人的注意力都在之妤身上，无人看她。
她长舒了一口气，上前几步捅了捅也站起身来的无垢，悄声道：“独处的好机会，快跟上。”
无垢会意，眼见着之妤要走出院门，也顾不得害怕和羞涩，朝着阿若和玉柒泷像模像样拱了拱手，道了句多谢款待，就忙跟上前去：“那位美丽的姑娘，等等我。”
玉柒泷眼见着之妤的脚步微微趔趄了下，似乎走得更快，无垢跟在她身边，跃跃欲试，像只围着花的蜜蜂。
直到两人走得看不见了，玉柒泷才噗得一声笑出声来，拍着手就差要原地打滚了，之妤一直淡淡的模样，难得见她吃瘪，她刚刚一直狠命憋着笑，幸好两人走得够快，不然还不得给她憋过气去。
阿若诧异看着玉柒泷，不明所以：“阿姐你……笑什么？”
“我……”玉柒泷笑得喘不过气，好不容易缓缓正要开口，又想到阿若和之妤关系很好，因此话刚开了个头就立马止住转了个弯儿：“我笑无垢那傻小子，像只蜜蜂一样。”
阿若愣住了，大眼睛眨啊眨，他没懂玉柒泷的意思。
玉柒泷回头见他这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当即笑得更加厉害，摸了摸他的头：“我是说，他想要得到之妤的好感，就这么没皮没脸得缠上去，烦都要把人烦死了。”
“嗯。”阿若点点头头。
玉柒泷见他还是傻乎乎的，心情更好，这几日见的尽是他一脸严肃，如今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嘛。玉柒泷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脸：“你觉得，之妤和无垢怎么样？”
阿若耳朵尖有些红，任由玉柒泷捏自己的脸，喏喏道：“什么……怎么样？”
玉柒泷想了想，“就是……是否相配？”
阿若摇了摇头：“之妤不会喜欢他的。”
“这么肯定？”玉柒泷摩挲下下巴，像是极其认真思索了下：“我觉得……未尝不可啊？”
阿若依旧很坚定：“他的性格，不是之妤喜欢的。而且……他不是南疆人。”
“哎呀，阿若竟然都懂这些了。”玉柒泷捉狭地朝他眨眨眼：“那你喜欢哪种类型的，阿姐来替你参谋参谋。”
阿若缓缓埋下了头，声音有些低，断断续续，像是真的在思索：“聪明……可爱……总是会保护我……对我很好很好－－特别好的那种。”
玉柒泷想了想：“你这描述得不准确啊，聪明可爱的多了，喜欢上你自然就会对你好了。”她看向阿若：“这样的人太多了，还有别的要求吗？”
“还有……”阿若这次想了很久，很久之后才道：“那刚刚说的那些都不做数。”
玉柒泷迷糊了，怎么就不做数了？不是刚刚还说得好好的吗？
她看着阿若埋着头，头有些大，怕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话，惹得他生了气，忙拍了拍他的肩膀：“阿若，阿若你别生气啊，我开玩笑的，不说了不说了。”
阿若抬头，漆黑的眸中映着火红的夕阳，中间有一双小小的影子，是玉柒泷。
“这样的人太多了，那就都不作数，不管说什么类型，人都太多了，可我喜欢的人只有一个，不是千千万万中的一个，只是一个，唯一一个。”
玉柒泷看着他，少年嘴角勾着，露出温柔的笑，可偏偏又能感受到他是极严肃的，严肃到每一个字似乎都经过了深思熟虑，郑重而又虔诚，像是在用一生作砝码，去吐出心中最珍爱之人的名字：“玉柒泷。”
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样郑重得从另一人口中讲出，玉柒泷是怔愣的，大脑瞬间空白，耳边蝉鸣亦是模糊，她看着阿若，少年灼灼的目光丝毫不退，带着强烈的爱意，汹涌而来，她能明确感受他的目光中的期待，她也清楚他期待着怎样的答复。
她想开口的，可是喉咙像是堵住了一般，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最终，只剩下落荒而逃。
是真的落荒而逃，丢盔弃甲，连一句缓解尴尬的俏皮话都说不出。
她是不能说的，对方太郑重了，她所说的除了每一句调笑的话，都会是一句亵渎，对这场感情的亵渎，对少年人心中深埋的，最纯粹情感的亵渎。
落日的余晖在这一刻彻底落下了山脊，山涧中像是一瞬间便黑了下来，藏住少年眼中落寞，一瞬间，天光皆散，他缓缓抬手，抚了抚自己的眼角，那里没有眼泪，可是他看见了，玉柒泷那时的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