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烈武皇帝囚龙一事至今为止都没有哪个编史的史家能说清楚。
原因也十分简单,一来年代久远,武皇帝奋起勇烈的时代距今已有五百余年,大部分官修史料具是历代史官代代相传,期间太渊阁存放第一史料的地方还曾起火数次,重修后的史书有所偏漏在所难免,二来在那个诸王纷争不断雷鸣时代,各路能人志士都胸怀天下,投身到这种乱世洪流中不可自拔,囚龙一事稍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当作是无稽之谈,龙乃神兽,其神力无穷,人遇到无不跪拜祈祷,囚困一条龙无疑是自寻死路。
皇室自己自然是不会承认的,龙乃至尊至贵的神圣代表,怎可囚之?
但即便如此,武皇帝囚龙的传说却从来没有停过,无论是三教九流的野史志怪,还是街头巷尾坊间的说书人口中波澜壮阔的武帝传,甚至是勾栏里的戏子所唱的戏曲,都少不了这一主题,实在令人咋舌不已。
且囚龙一事若是真事,也确实可以解释不少雷鸣时代的奇迹。
武皇帝白身起家,从一个南方小国落第不举多年的酸秀才,一跃而成了雷鸣时代最耀眼的霸主,三十七岁即清扫诸国,一举将整个中原之地纳入版图,开创大烆数百年辉煌盛世。
这一切的转机,就在武皇帝二十六岁的那趟出海。
有传说武皇帝自那趟出海后身边多了一位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自此,武皇帝迅速组建起一支强有力的军队,由白衣人带队,迅速发动了革命,灭掉了自己所处小国的政权,站稳脚跟后徐徐北图,从一点毫不起眼的星星火,燎原一般席卷吞并了整个大陆。
白衣人名龙骁,武皇帝的三铁驹之首。
——《鱼羊奇异史·大烆英烈·卷首语》
天空有些灰蒙。
正是晴雨无常的春季,原本清早还有些阳光的迹象,到现在已经开始下起了丝丝细雨,如烟一般,弥蒙了这片小林子。
空气里湿稠稠的感觉重了几分。
“你这个卑鄙小人!骗子!无耻的乡下佬!”那女孩气得手舞足蹈,可却丝毫没有办法,此刻她的全身都被足有小臂粗细的牛皮绳紧紧绑在了一棵树上,任她如何上下挣动,都没法崩开丝毫。
原本莫说是这小小的牛皮绳,就算是同等粗细的铁锁把她锁牢了,都不见得能把她困住,可古话说得好,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而就算是不要命的,也要对陈锦女莽夫恭恭敬敬的,也不知道陈锦使了个什么法子,从天而降不说,竟然直接将这女孩身上的力量全部封住了,给她当场绑了起来,原本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女孩这一下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女娃,一边哭闹叫喊,一边破口大骂闻人卑鄙,力量一时半会看来是恢复不了,一个还挽着小辫儿的女娃,能有几分力气?喊了半天,看闻人丝毫不以为意,顿时泄了气,蔫头巴脑地看了一眼陈锦,又瞪了一眼闻人和鹿远志,不吭声了。
闻人看她一副吃瘪模样,大是解气,拍着陈锦的肩膀道:“好得紧,好得紧!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这次来得这么快,口头表扬一次!诶,口头表扬集了多少次了?集满一百次,我给你开个小灶,把那本精装《忠义一百零八将》借你多看两天。”
陈锦一脸得意,很是享受闻人的夸奖,好在她身上没长尾巴,不然早就摇起来,一听闻人提出要奖励自己,顿时很没形象地把手伸进怀里掏啊掏,掏出了一本小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她自己的名字,她翘着两道柳叶剑眉,一边咬着小拇指的指甲,一边翻开道:“哈哈哈,我这不也是刚好路过嘛!”
闻人啧了一声,瞪了她一眼。
陈锦立刻明白过来,悻悻地把含在嘴里的小拇指放了下来,和闻人一起生活的这几年,她像是一个被闻人从头开始管教的小孩子,其他坏毛病倒是改了不少,唯独一激动就喜欢咬指甲这点怎么也改不了,好在闻人的耐心说得上是天下第一,总是不厌其烦地陪她改。
“你看!我可都记着呢!这个三角号,代表三等功,我有十一个,这个圆圈代表二等功,我有两个,正方形的一等功我还没有,但是我相信将来肯定会有的,至于这个长方形嘛,就是口头表扬了,我有一百三十一个!哈哈哈哈哈!这次我不看《一百零八将》了,我要借那个《笑傲群侠》!”她开心得像是一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四处找人炫耀,得意得恨不得一蹦把天捅个窟窿。
“哦!对了!”她压低了声音,本想说些什么,但是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四周,那公主本已是重伤之身,又受了惊吓,更兼她本就娇柔,早就晕了过去,由鹿远志抱着,她瞪了一眼鹿远志,道:“喂!你个牛鼻子小道士,我们俩要讲悄悄话了,你把头背过去!”
鹿远志十分无奈道:“陈姑娘,你这嗓门,小道就算是把头埋进地里,也能听见你说的是什么啊!”
陈锦剑眉一挑,龙象刀噌地一下就抓在了手上,气道:“鹿远志,反了你了!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三年没见,就敢和姑奶奶我顶嘴了!”
鹿远志哪里知道她这顺毛驴的脾气说来就来,赶紧把耳朵一捂,道:“陈姑娘休要发作!休要发作!我把耳朵堵了就是,保证不听。”
他一边拿口水弄湿了一根布条堵着耳朵转过身去,一边嘟囔着:“这女子,好生刁蛮泼辣,对着敌人都不见得舞刀弄枪,对着我倒是直接把龙象拿出来了……”
陈锦哼了一声,手一松,龙象刀又一次凭空消失,她转过身来,压低声音对着闻人道:“我这次可是赚到家了,你猜猜,我跟谁做了买卖?”
闻人诧异道:“谁?杨将军?”
陈锦一拍闻人脑瓜,道:“没点出息!你眼皮子怎么这么浅呢?得了杨将军的便宜值得本姑娘这么高兴吗?我实话告诉你,本姑娘这次算是把买卖做到家了,我可是揽下了当今圣上的活儿!喏,把那女的送回宫里,就这么简单!”
闻人足足呆了数十息没有说话,瞪大了眼睛看着陈锦,好半晌,才道:“陈锦,你没戳破他的身份吧?”
“没有没有,我哪能那么蠢嘞,哈哈哈,但是我觉得这次肯定是我们赚的,他可是说了,要是把这女的给他送回去,就给我当三次小弟,哈哈哈哈哈,收了个皇帝当小弟诶!多了不得的事啊!”陈锦一脸洋洋得意道。
闻人忍不住轻轻感叹道:“我滴个乖乖,那咱们这次进天定参加的结业考核,有了这样大的助力,真是……我觉得咱们一毕业就能当上统领了!”
“幼稚!”
两人正陷入美好的幻想之中,忽然耳旁传来一声很是煞风景的稚嫩童声,如同一盆冷水泼头,顿时把两人打醒了。
那女孩哼了一声,道:“他们周家出来的,可从来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
闻人和陈锦两双眼睛几乎同时盯上了她,弄得她有些不自在,道:“干嘛?哼!你们不信?告诉你也无妨,你们就没想过,公主这样尊贵的人,为何半夜不再自己的寝宫里休息,而是鬼鬼祟祟带了一队看起来很厉害其实很草包的护卫队跑到这里来给我杀?”
闻人瞪了她一眼,没有理会,而是转身拍了拍鹿远志,问道:“你能不能先把公主送回去?”
鹿远志被他一拍,如蒙大赦一般,赶紧扯下耳朵里的布条,道:“能能能,我现在就走。”
一边说,还一边冲着闻人挑了个大拇指,低声道:“也就你能降得住那女莽夫了。”
闻人笑了笑,拉着他道:“鹿兄,公主是我大烆的金枝玉叶,你送回的路上还请小心几分,出了这片林子距离天定就不远了,一路都有官兵岗哨,你起了我的马,放胆前去就是。”
鹿远志被他一声鹿兄给抬举得十分受用,嘴角轻轻一扬,当即道:“闻人兄大可放心无虞,小道我是方外之人,量他们宫里也不敢为难于我,而且这三年里我跟着鹿修缘师叔祖修行,修为虽说不上一日千里,但也好歹有了几分进展,闻人兄稍歇,小弟为你办了此事。”
他抱着公主站定,面色渐渐带了几分严肃。
淅淅沥沥的雨丝飘游在这座天地之间,灰蒙的天空十分低沉,鹿远志背过身子,对着天定方向,轻轻捏了个法决。
随着他手上法决的变化,单调而压抑的天空忽然起了点变化,在薄近穹顶的地方,忽然像是被人先涂了一道朱砂,赤红之色由浓转淡,像是水墨画中各色颜料在极好的宣纸上渐渐晕开,明橙靛蓝青绿……最后竟在天空之中连成了一道七彩之色。
原本阴霾重重的天空顿时鲜活起来。
七彩之色并没有减退,而是向着两边扩展开来,如同七彩天河开闸放水一般,一头注入天定城内,一头缓缓连在了鹿远志的脚边。
一道光鲜亮丽的彩虹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这座天空之下。
鹿远志回头冲着闻人一笑,道:“闻人兄,小弟先行,城中等你罢!”
他缓缓抬起了脚,满是泥泞的黑白布鞋轻轻踏上了那座彩虹凝成的桥。
虹桥仿佛会意,他的脚刚刚踩上,便如同一股无形之力将他和怀里的公主缓缓托起,虹桥渐渐从地面消失,也将他渐渐向着天定城移送过去。
天地朗朗,袅袅丝雨如同风中的精灵,淅淅沥沥地伴着他,舞动着他长长的道袍和衣袂,一时间,仿佛仙人踩祥云而去,令人神往不已。
闻人看得眼都直了,忍不住赞叹道:“这才是高手风范,仙家风度啊!早知道就去修道了,唉,也强似那柄什么刀。”
“什么?”陈锦哼了一声,十分不满地瞪着他道。
闻人赶紧回过神来,陪着笑脸道:“没有没有,就是感叹鹿远志这小子,这一手虹桥接送玩得漂亮,到时候人人都以为是仙人来了,跪下磕头还来不及,谁还敢为难他?”
陈锦奇怪道:“为什么?他不是救了公主吗?怎么还会有人想为难他?”
闻人叹了一口气,道:“陈锦你想的太简单了,历来皇家里的事,最是难说,皇家里的人,也最是无情,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姐妹相杀,这些在帝王家都不是稀罕事,你说你救了公主,指不定得罪的是谁呢?而且你当公主是你普通人想见就见想抱就抱的?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尚且要讲几分非礼勿视,我堂堂大烆公主,别说是救了,就算谈论谈论都没资格。而且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随着我一起来的郑统领在路上给人叫走了,竟然是镇南王的独子,此次来天定赴宴,就驻扎在这附近不远,而本该乖乖留再宫中的公主又突然出现在这里,好像还是有备而来铩羽而归,实在是有些……”
“哼!”
那女孩听了闻人的话,还没等他说完,又发出了一声怪声。
闻人和陈锦这次终于有些按不住性子了,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再一次看向了那女孩。
这一次,他们俩都带上几分不怀好意的笑。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女孩有些害怕的缩了缩,急道:“你们,是不是要干些什么下流的事?!我是不会相从的!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们!我……”
“哎,别急嘛,小妹妹,”陈锦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抚摸着她的脸蛋道:“放心放心,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还这么小,嘿嘿嘿嘿嘿……”
闻人也凑了上来,轻轻从背囊里掏出了一件奇怪的物件,一根短圆木棒,上面绑满了各色的羽毛。
“嘿嘿嘿嘿,”他和陈锦的脸几乎都要贴到女孩的脸上了,“小朋友,别怕嘛,我们之前遇到的钟小草,也是不听话的小孩子呢,我们讨论了三年,终于想出来了这个主意,我们觉得,这个方法,对你们织命,恐怕是百试百灵,我现在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哦,马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全部告诉我哦,不然,嘿嘿嘿嘿,就让你尝尝这‘痒痒挠将军’的厉害!”
“不说!”女孩几乎要哭起来了,大声叫道:“你们杀了我吧!卑鄙小人!我落到你们手里,就没想着活!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动手吧!”
陈锦一听,顿时嗨呀一声,后腿一步,将声调拉得老长,努力回忆闻人借给自己的那些书里,官员是怎么审案的,大声道:“这厮是个贱骨头,不打不招!来呀!左右,与我加力打这厮!呃……挠这厮!”
闻人怪笑一声道:“得令呀呀呀!”
顺势就把那根满是羽毛的棒子伸进了女孩白嫩的脚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