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鹿师兄。”鹿远志咬碎银牙,在确认对象后,紧紧闭上了眼,双臂一合,狠狠将体内的那股道力朝着鹿棠倾泻而出。
这个静止后的世界,一切都变得灰白,每个人的表情都定格在那一刹那,荒凉得像是一幅破败多年的画卷。
啪啪啪……
清脆的击掌声忽然从鹿远志的头顶传来。
他吃了一惊,赶忙睁开眼,抬起头,只见鹿棠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来到了距离他不足三丈远的上空,脚踏七星,浮空而立,冷冷地俯瞰着他。
这……他停下了体内道力的释放,环顾一周,周围场景并没有丝毫的变化,连纷飞的大雪都依然停在半空,可眼前这鹿棠……竟从高空而降,拍着手看向自己。
“你好像还没有搞清楚状况。”鹿棠的脸色波澜不惊,他停下了击掌,缓缓降落,终于踩在了雪地上,“你这一身古怪的力量,是师祖给你的吧?”
他缓缓走近鹿远志,可却没有在雪地上留下半分痕迹,脚步轻浮得像是一片片羽毛。
鹿远志不知为何,伴随着他脚步的临近,那股有内心深处,仿佛来自灵魂的巨大压力感终于渐渐流淌出来,不安和恐惧像是巨大堤坝上破开的一道小口子,愈发剧烈急骤。
鹿棠终于就这样,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指节分明有力的手轻轻捏起鹿远志洁白的下巴,道:“你叫鹿远志,对吗?”
“我不是吃人的魔头,你抖成这样大可不必。”他的表情依然不带任何变动,令人捉摸不透,“我知道你,藏经阁最年轻的打杂道士,我从你得到鹿姓的那一天,就知道你了。”
“你做的还不错,起码在最危机的关头延缓了鹿修缘的死亡。这对于你这样一个从未接受过系统的修行训练的人来说,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鹿棠抬起另一只手,缓缓一挥动,将半空之中纷扬的雪花拢在了手中。
“但即便如此,又如何呢?”鹿棠终于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将手展开摆在鹿远志的面前,道:“你像是个下雪的人,你看这一手的雪花,就如同鹿修缘的性命一样,过不了一时三刻,终是要消陨的,任你是天公雪君,下多大的雪,也阻止不了。师祖仙境的力量,留在你身上顶多三成左右,所能够制造出来的领域,凝滞这方圆百里的空间,已经是极限,至于能够凝滞留多久,那就得看时谁用咯,所以我才夸你,一个毫无修为的人,竟能够把这片空间凝滞这么久,实在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你看。”
他捏着鹿远志的下巴,将他的头轻轻扭向了鹿修缘和那柄停在她不足数尺的长剑。
只见那柄长剑竟如同破入坚冰的利铲,即使受到了巨大的阻力,依然艰难地、缓缓地向着鹿修缘逼近,要不了多少时候,就能刺进鹿修缘的身体了。
鹿远志登时慌了神,他对自己能够凝滞这一空间的时间掌握根本毫无概念,连这些原理都是刚刚从鹿棠嘴里听说的,或许是下一秒,或许是几个呼吸以后,而可以想象的,那柄利剑受到如此阻力之后,在凝滞力量消失的那一秒,肯定会受到巨大的惯性,像是拉满了弓弦的箭矢一样,以更加恐怖的速度刺入师叔祖体内。
鹿棠把他转了过来,道:“你一定很想问,为什么我能够不受这个影响,随意行动,是吧?”
鹿远志脸上的筋肉抽了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点了点头。
“我说过了,你好像并没有搞清楚情况,其实道理很简单,师叔祖只留了部分仙境之力给你,这点力量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对付圣境之人也足够保全自己,但是有一点,凝滞的效果对圣境之人,是无效的。”鹿棠眯了眯眼,道:“嘿嘿,师祖是仙境之人,虽说无法完全预知未来,但是还是能够凭借自身修为,算得些许情况,所以将这份力量留给你,以防万一我心有歹意,好让你做个救急先生,帮助鹿修缘除了我,不得不说师祖这条计策,本是绝妙。”
鹿棠哼了一声,继续道:“可惜,师祖机关算尽,就连鹿修缘会在此刻突破圣境都算到了,却没有算到,我会拿着仙虹剑,砍伤鹿修缘。”
“青云仙虹剑可不是江湖上那些小孩子闹着玩的东西,鹿修缘刚入圣境,根基不稳,甫遭此重伤,神志昏蒙,自然免不得暂时跌境,虽说日后调养将息,仍能再入圣境,但是,那是日后的事了,此刻我是圣人,她不是,所以就有了眼前这个情况。”
鹿棠……也是圣境之人!?
鹿远志大吃一惊,实在没想到眼前这位和自己一般年轻的同辈之人,竟入了人间武夫的最高境!
“但是大概是你的功夫没学到家,好像稍微有些触到圣境门槛的人都不太受你这领域的影响,你看那边的一男一女,好像还生龙活虎地在半空中吵架。”鹿棠的眼里带着七分嘲讽两分得意外加一分怜悯,道:“可惜可惜,师祖从一开始就对我心怀忌惮,处处掣肘,只差没将我修为封住,还专门设了个叫鹿远志的棋子防备我,呵呵呵,到头来,师祖一死,掌教之位仍是被我得手。你遍览群书,该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远志’是什么吧?”
鹿远志并没有理会他跟自己玩的文字游戏,什么远志,什么遍览群书,他只知道这名字是鹿修缘师叔祖亲自授意赐予自己的,自己这一身道力虽是一次性用品,但却是师伯祖百年修为的一部分,前辈待自己不薄,可仇人就在眼前,自己却丝毫无法有所作为,只得死死盯着他,再一次咬紧了牙关。这一次他没有半分懦弱,大声呵斥道:
“鹿棠,你处心积虑抢夺掌教之位!竟做出如此恶业!”
噗呲。
一声利刃入肉的钝响如同雪崩前率先掉落山涧的雪块,撞入鹿远志的耳朵里。
鹿棠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嘴角登时淌出血来。
他缓缓低下头,松开了捏住鹿远志下巴的手,慢慢往自己的胸口处收回。
胸口的白衣刹那间便被汩汩的鲜血染红,如同绽开了一朵巨大的血莲。
那柄无锋无刃的古朴长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他背后刺进了他的胸口,将他整个穿透。
一袭青衫飘然而至。
“在场的圣人可并不是只有你一个哦。”银先生的声音荡荡悠悠,轻轻飘进了鹿远志的耳朵里。
“远志首载于《神农本草经》,乃是一味辛温中药,远志除开它基本的安神益智的功效以外,还有一用,”银先生露出了一张狐狸脸,“远志豁痰开窍,祛痰解郁。”
鹿远志怔怔地听着,他叫鹿远志,那人叫鹿棠,原来从一开始,两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再见了,鹿棠。这次是真的了。”
银先生轻轻笑道,将手中的仙虹剑狠狠抽离了鹿棠的胸膛。
“闻人长歌!你怎么会这么……这么迟钝!”陈锦气得七窍生烟,无奈双手被缚,只能在半空中荡来荡去,两脚乱蹬,骂道:“我建议你以后有机会,可以去到南方酷热之地的草原深处,找到一种名叫犀牛的巨大生物,和他头对头角对角,好好玩玩角力,在那种猛烈的犀牛角的撞击之下,也许你的脑袋能够稍微开开窍。因为我实在是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人了!我现在开始认真的怀疑起来,你之前的所有战斗都是不动脑子乱打一气吗?”
闻人大窘,红着脸辩驳道:“什……什么嘛!我这不是第一次学吗!师父说了,世上没有第一天修行就能熟练使用招数的人,都是靠后天勤修苦练,厚积薄发……”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锦便无情地打断道:“得了吧,这招‘无痕式’,姑奶奶我偷看了一次就会了,不,姑奶奶握住刀的时候就会了。”
“你你……”闻人骷髅白骨面具被他歪戴在了头上,露出的脸又红了几分,其实他自己也晓得这招确实是刀术基础中的基础,使刀之人,不过是横劈竖砍,斜挥上撩,陈锦教自己的那一招无痕式乃是他们一族里最简单的却也是最实用的一招,上撩的过程中将血脉之力凝聚在刀罡里,以瞬间爆发出来,求得是一个巧且快,可是即便这样简单的一招,自己在天空之中操弄了这么久,愣是没学会。
他自己也怀疑起自己的天赋来了,奇怪也哉,我从前那种学习天赋去哪了?还好不知为何,周围的一切似乎被突然袭来的力量给凝固住了,黑日不动了,无数股飞刺而来由尸毒组成的尖矛也停在原地,更棒的是自己这幅窘样地上的人没法看到,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闻人!”陈锦沉默了半晌,忽然又叫道:“我有主意了!”
闻人长歌一怔,赶紧问道:“什么?”
陈锦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把心里那股狡黠劲儿压了压,道:“去,把你的脸贴到那个尸毒上去,越近越好。”
闻人皱了皱眉,一边兀自往前小步移动着,一边嘀咕道:“这个陈小鬼,搞什么花样?”
等他终于走近一股稍小些的尸毒之后,回头叫道:“陈锦,你可别冒坏水儿戏耍于我,不然……不然我可不饶你!”
他象征性地扬了扬拳头。
陈锦得意一笑,道:“放心放心!我还能害了你不成?那股不行,太小了,打在你身上也不打紧,换一个,喏,你贴着那个站,靠近点!”
陈锦努努嘴,示意了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在这片空间凝滞之前曾是闻人站立的地方,所以黑日唤出了最多股的尸毒尖矛。
闻人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头皮发麻,道:“你这是什么烂主意?这要是那股凝滞这片空间的力量突然消失了,我不就立刻被射杀在当场?”
话虽是这么说着,但他依然往那块地方挪步,三步一回头,希望陈锦改变主意。
可陈锦好像变成了世上最严格的老夫子,两道剑眉一挑,喝道:“废话少说!你到底想不想学?想学的话就按我说的去做!心里默念法决,对!贴近点,再贴近点!”
闻人极不情愿地按着她的话,站近了些,只是距离尸毒尚有一尺距离的地方,就再也不肯前进了,无奈陈锦又逼迫得紧,值得立住脚步,将脸伸了过去,显得十分滑稽。
“好臭……这招要是没效果,我肯定要那陈小鬼好看!正好,趁她双手不能动,叫她吃我一顿痒痒挠,好好折磨她一番,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对我如此嚣张。”
闻人心中暗想道。
可也就在此时,闻人忽然鬼使神差地瞥了一眼那股距离自己十分近的尸毒。
奇怪,刚刚没这么近才对啊?难不成我是受虐狂体质,身体面对这种危险,反倒会觉得快乐,不由自主地恨不得更近一些?
“受虐狂”这个词也是从师父那里学来的,他依稀记得师父在表演这个词的意思的时候表情有些……变态。
不对!
他的心里猛地一惊!
不对!不是我自己贴上去了!是那股尸毒在缓缓移动!
凝滞的力量弱了!
他还未想完,只在一刹那间,周围的一切顿时恢复了正常。
鹅毛大雪再次缓缓飘扬人间,崩飞的长剑在半空中打转,剑墙开始逐渐崩塌,城墙上的军卒重新开始争吵……尸毒,瞬间袭上了闻人的身体!
几乎是超越肉眼可见的速度,闻人动了起来。
这速度之快,竟然在原地留下了丝丝残影。
他一身素白,提着白刃,在大雪之中旋转了起来,像是一位身穿雪袍的舞者。
尸毒凝成的尖矛在距离他只剩半寸的距离之间,被他斩断了。
回身抽刀,上撩的瞬间释放凝聚的血脉之力。
那种巨大如同实质般的刀罡再一次出现在了大雪之中。
“果然,”陈锦怔怔的看着闻人那张陌生的,狂热的脸,“他以往所有的战斗,凭借都是本能,那股如同野兽般的本能哟……或许他本来就是个对战斗无比渴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