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好久不见。”
她的长发随意地扎成了一条单马尾,在北风之下猎猎飞扬,一身墨黑劲装,手腕脚踝处都以细条裹紧围扎好,停立在半空中,戏谑地俯瞰着闻人长歌。
闻人赶忙摸了摸眼泪,揉了揉双眼,一时竟有些愣住。
和自己如同孪生胞胎一般有着相同长相的黑衣女子,差点把自己的身体抢走夺舍,寄生在自己内世界的那柄刀,竟然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怎么……出来了?”他下意识地问道。
说罢,又看了看一旁的马志道,马志道也是一脸莫名其妙,反问道:“你说啥?”
马志道看不见她!
闻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自己白日见鬼了?
不,不会的,师父早就告诉过自己,这个世界是物质的世界,肯定是刚刚自己一时情绪激动,肝气郁结冲心,蒙蔽清窍,出现了癔症,这不过是我的幻觉罢了。
他再次抬起头,打算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想,果然,那柄成了人形的刀已经消失了。
“我不是幻觉哦。”
闻人长歌一个筋斗几乎蹦了起来,立刻返过身来,对着出现在自己耳旁如此之近的刀喝道:“你你你……不知羞耻!”
马志道愈发地糊涂了,摸着脑门看着一旁自言自语的闻人,心里顿时有些发毛。
这小闻人该不会是救人心切,一时失心疯犯了吧?
那我可咋办啊?眼看着天上有那团毒气,鬼屎一样,地上又有一个失心疯的病人正在犯病,想来逃是肯定逃不掉的了,我还会一些粗浅的醒神之术,干脆先把这小子弄醒过来,再作打算。
可正当他准备上前一把捞住闻人,死命掐他人中的时候,一股劲气猛地直冲而来。
“晦气晦气!”劲气撞上他胸口的时候,马志道的心里顿时只剩了一个想法:“这是今天我第几次被这鬼东西袭击了?江湖上的高人都喜欢这样干吗?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不想我偷听我就躲远一点嘛,何必直接打晕我呢,算了……反正都是要晕,我就顺着台阶下吧。闻人老弟,你可就自求多福喽。”
马志道登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刀有些奇怪,她看了看马志道,又看了看自己漆黑如玉的手,心想:这人倒也狡猾,刚刚分明没用几分力气,只想把他隔开而已,他倒好,打蛇随棍上,先给我直挺挺地倒下了。
闻人在一旁见此情形,大急,天上那个自己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地上这个倒是先躺下了,他赶忙就要冲上前去,检查一番马志道是否受伤,可刚一上前,就被一柄奇异之物拦住了。
刀看着他,道:“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吗?”
她持着那柄奇异之物通体透白,外形是一柄短刀,而内里竟如同流质一般,无数纯白之物不停在里蕴合崩解,碰撞破碎后又有新生。
漆黑如玉的手,皓白似月的刀,就这样横在了闻人的面前,拦住了他的脚步。
闻人一时大急道:“你让开!别给我添乱!”
刀本不想搭理他,可被他一吼,顿时也有了几分火气,顿时手中加力,使刀背往他小腹一撞,将他撞到在地。
闻人又急又气,一屁股跌落在地上,忽然他的鼻头一酸,眼泪和鼻涕就像决了堤的水,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刀冷冷哼了一声,道:“你想做什么?”
这个简单的问题,一下戳中了闻人的心,可他此刻这是万分委屈,什么也不管不顾,像个小孩一般,赖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刀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是医倌,怎样面对死亡这件事自然不用我教,我还当你有些潜力,能够把我召唤到现世界里来,没想到你竟是个只会哭的脓包!无用至极!”
闻人此刻也不管什么颜面了,一边抽噎着,一边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孤家寡人一个,自然没心没肺,谁死谁活都不放在心上,我不比你,我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我的朋友此刻正在遭受痛苦,命在旦夕,而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难却无能为力,我……我受不了!”
刀有些无奈道:“你倒是一如既往地不要脸皮。”
“我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不是你说的那种没心没肺的人。”刀静静注视着大哭不已的闻人长歌,眼神里闪过几分不知名的情愫。
“算了,跟你说也说不明白。”刀哼了一声,问道:“我问你,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吗?”
“我不想知道!”闻人长歌耍起脾气来。
刀顿时语噎,仿佛像是一壶渐渐烧得滚烫的开水,情绪也有些失控,半晌,一跺脚,怒气冲冲地冲着闻人吼道:
“你还想不想救陈锦了!?”
此话一出,闻人立刻停下了揉眼的双手,吸了吸鼻涕,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带着哭腔,问道:“你你……此话怎讲?”
刀的脸色逐渐爬上了得意的笑容,故意卖起了关子,道:“好办的很,身体给我,我帮你救。”
闻人脸色一滞,沉默半晌后,也是一跺脚,道:“你真能救?”
刀也是一惊,没想到他真的在认真考虑自己的戏言,下意识道:“能啊……”
“好!”闻人在没有半分迟疑,斩钉截铁地说道:“那我还有一个要求,此地苍州百姓,你能救几个就救几个,反正你一个也是救两个也是救……你,你来吧,我准备好了。”
说罢,他紧紧闭上了双眼,不知为何,他摆出了张开怀抱的动作。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人杰是做不成了,时间太短,只好做鬼雄了,师父你别怪我,徒弟没用,临了还要借助别人的力量……如月,真是对不起,我就要死了,没法娶你了,他日你另嫁贵人,别忘了到我坟头跟我说一声,也让我少些挂念……陈锦,他娘的你别怕,老子这就来救你!
他的双眼越闭越紧,一边想着临终遗言,一边想象着那柄人形的刀到底会以怎样的方式占据自己的身体,他从前可是听自己的师父说过,夺舍一事对本体灵魂的伤害极大,经此一难就算三魂七魄不会消散,也多半要丢一大半,对智力的损害尤其大。日后自己若是有机会夺回身体,恐怕也只能当个傻瓜。
忽然,他感觉到一团温软如玉的东西钻进了他的怀里,轻轻地抱了他一下。
“傻瓜。”刀轻轻说道:“我就是你啊。”
又来了,这十分拗口,意义不明的对话。
闻人有些不敢睁开双眼,他不理解刀话里的意思,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直到他感觉到刀从他身上撤去,他才睁开了眼。
刀笑着看着他,道:“如何?我已经占据你了。”
“或者说,我们从一开始,就互相占据了彼此。”
闻人脸一红,低声道:“你……休要乱说,你,我可是清白之身。”
“哈哈哈哈哈……”刀忽然放肆地笑了起来,说道:“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在你内世界里说的话吗?”
“我叫你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现在觉得,你可能早就想清楚了,只不过总是回避着自己的这个欲望。”
闻人一怔,没有答话,继续听她说。
“你和我一样,你早就清楚的,你一直在心里压抑自己的欲望,你,渴望力量。”
“当这个被压抑的欲望终于被释放了出来,如你所见,我就出现了。”
“所以你还不懂吗?”刀将手中的那柄纯白之刃双手持握,刃尖对准了闻人。“我就是你的力量。从你吞下我的那一刻起,我们早就是一体的了。”
扑哧。
闻人第一次觉得刃尖破开肉体的声音竟会如此响亮。
没有鲜血,没有痛苦。那柄纯白之刃就这样轻柔地捅进了自己的胸口。
她漆黑的手和自己缓缓交融,化作纷飞的灰黑齑粉,最后终于整个融入他的体内。
世界再次回归平静。
刀不见了,刀不见了。
“我曾今是熄灭了星辰的无垠夜空,所以你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我大概是黑色的。而现在嘛,告诉你我的名字吧。”
吼啊!
浓郁的纯白之物终于从他胸口的伤口处汩汩涌出,如同一股护体之甲般,将他整个包裹。
下一刻,闻人拦在了黑日和陈锦的中间。
他的双手倒抓着一柄巨大的纯白之刃,刃身极宽,仿佛并非寻常铁器打造,而是由无数炽烈的微小星辰凝聚而成,不停地在里幻化。
“凛冬之辰。”
他猛地举起长刀,朝着黑日用力一挥。
那种曾在他内世界的出现过的,纯粹如实质的巨大刀罡,再次出现在这青天白日之下!
一刀而下,那团尸毒黑日登时分作两半!
可那黑日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打击,一分为二后,仿佛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一样,无数银光细丝藕断丝连,分明被切开的两团尸毒,竟猛地一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再度融作一团。
在这切分的一刹那,黑日终于露出了它内里的冰山一角。
巨大尸毒包裹在外,而里面竟是一团圣洁无瑕的银色光团,像是一颗巨大的心脏,十分有节律地搏动着。
这尸毒黑日……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