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但总无法令人们心情愉悦。
再致密沉甸的乌云也挡不住阴郁的夜空,鼻尖也总弥漫着水汽的湿润味道。
经数万米高空砸下的水珠噼里啪啦地冲进水潭,小小的涟漪还未来得及完全晕开,又是一连串的腥风血雨劈头盖地飞下来,把可怜的水潭搅得支离破碎。
S市的小道交错相通,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像是求偶的雄孔雀一般在城市的大大小小的角落张牙舞爪,彰显着这里的花红柳绿,毫不自知自己愚蠢的羽色已让人生厌。
但今天这场令人不快的大雨,迫使这只发情的畜生偃旗息鼓,把所有的纸醉金迷关进一个个钢筋水泥铸就而成的冰冷世界里,只有或明或暗的灯光从狭小的窗户溢出来,在与一墙之隔的街道上投下斑驳陆离的阴影,和大雨击打地面的喧嚣相应和着,活生生化成了个半脸妖怪。
女孩跌跌撞撞地在大街上走着。她似乎很想跑快,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费力地用毅力拽着自己的身体在移动。仔细看的话,还能在她身上找出许多淤青和血迹。
雨沾着她的头发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身上唯一用来遮风的布料只是一件薄薄的半透明风衣和一个白色的及膝裙——虽然它已经被血污污染得不成样子,现在还被该死的大雨打湿,潮乎乎地黏在她的皮肤上,狰狞可怖的伤痕若隐若现。
终于,她体力不支,重心一个不稳,一头扎倒在路边的水潭中。
她撑着胳膊想要起来,但是很快发现这是徒劳无功。渐渐的,她也不再挣扎了,安静地摔在水潭里,任凭厚重密集的大雨打在身上。
就这样吗?就这样吧。
就算能站起来,像自己这样的人,站起来了又能去哪呢?
女孩想苦笑,但她太累了,她没有了苦笑的力气。
女孩清晰地感受着体温的流失,随着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她释然地闭上眼睛。
女孩醒来了,但她不敢睁开眼。
身下冰冷的触感,鼻尖萦绕的烟灰味道,神经中枢传递给她的苦楚都提示着她,这里不是她期待的天堂。
她还活着。
这意味着她没死,她可以证明她成功地从那个地狱里爬了上来。但活下来,可能就意味着陷入更黑暗的深渊——毕竟,她目前所感受到的信息告诉她,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可她除了凭借动物般敏锐的本能紧紧闭着眼睛外,什么都做不了。
她没来得及体味这种五味杂陈的心情,耳朵就捕捉到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她浑身一抖,差点叫出声,然后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声带似乎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
在视觉受限的情景下,听觉和嗅觉都会变得异常敏锐。不论她愿不愿意,门外的说话声还是断断续续地传入她的耳朵——
“老大,埃文又捡来了个破烂回来。”
这人的声音沙哑,像是得了十几年的哮喘一样,让人听了总想咳出一口老痰来。随后传来一阵拉椅子的响动,像是要围坐在一起打牌。
“那是埃文的职业病,他要执意如此,那就由他去吧。”
说话的是一个男人,听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语调很稳,咬字清晰,话虽这么说,但还是透着淡淡的无奈。
“职业病?什么职业?杀掉主人拒不认罪的管家吗?”沙哑的声音笑了几声,让人直掉鸡皮疙瘩,“混我们这儿的居然还有一个不图回报的白衣天使,真是难得。”
“行了,那是他的家事,我们不了解就别议论来议论去的。”说话的也是个女孩子,似乎要比她自己大一些,但绝对大不到哪里去,又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响动后,女孩又问:“我听说埃文还让我们的庸医给那个垃圾看了看,她怎么回事啊,庸医?”
被称作“庸医”的沙哑声音不满地“嘁”了一声,“小丫头片子,说话注意着点,别老对长辈没有礼貌。哪天我不高兴了,你可能就会变成横死在S市街头的无名尸体之一。”
“好吧好吧,那神医大人,那个垃圾能垃圾到什么程度呢?”女孩轻慢地应着,把找到的纸牌翻得哗啦哗啦响。
“声带破裂,身上有多处不可逆的灼伤,大大小小的皮外伤,手腕脚腕均有被长期钳制的痕迹;中了好几种性病,多半是寻常医生束手无策的慢性;身体中后部似乎是有什么机器捣碎过似得血肉模糊……不是我说,这小丫头片子也太惨了。多半是哪家权贵养的**吧,”庸医嘿嘿笑了几声,“小丫头的确长得挺俊的……”
“……”
“小丫头”本尊紧张地扯了扯身下的床单。
“我问你这个不是让你讲废话的,”年轻女孩等他把话讲完慢悠悠地开口,“发牌发牌……她现在如何?”
“哼。”庸医用鼻子出了口气,“经过我手的伤患还能怎样,就她这点伤势,就算咽气了我也能整回来……”
“那就行了,既然我们已经在她身上花了这么多精力和金钱,那肯定是不能让她走了。”“砰”地一声响,女孩牌桌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她。”
看谁?看我?
躺在铁床上的少女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身上的伤口再度裂开,染红了身下薄薄的床单。
脚步声仿佛踏在少女的神经上,一下一下猛烈冲击着太阳穴,与自己的心跳声响应和,几乎让她肝胆俱裂。她不敢想象自己在他们手下的生活,不敢想象自己刚出龙潭又入虎穴,不敢想象挚友的牺牲交换来的只是下一场的悲剧。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