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城的8月就进入了桑拿天。
强对流天气频繁,雨水勤加上天气热,蒸腾的水汽,感觉又湿又热又闷,叫人透不过气来。
这样的天气里,盐出水、铁出汗、狗吐舌头、磨不转。
绝大多数人都歇伏了,或躲在树荫下听蝉鸣,或泡在河里捉鱼摸虾。
岳树仁为了赶工程进度,并没有像金原地一样停工,只是将中午休息的时间延长了,早班起得更早,晚上收工更晚而已。
工人虽然多少有点怨言,但岳树仁在钱上给他们找平衡,也就堵住了工人的嘴。
卖棺材的盼着天天死人,活着的人盼望自己长命百岁。
卖玻璃的,盼着天上不是刮风就是下冰雹。
住着玻璃洋房的,人希望天天风和日丽。
岳忠儒希望老天爷能听他的,旱几天就下点小雨,他的西瓜旱不死还保甜。
岳树仁希望,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这样的话,他的工地一天也不会停工。
这两天,工人就巴望着下场透雨,歇个雨休,睡个囫囵觉。
想让工人和老板想到一块去,很难。
老天爷很多时候就是一个老好人。
前些日子,一滴雨不下,好像是在奖励岳树仁——天道酬勤。
最近又开始连阴天,虽然还是又闷又热,毕竟不是骄阳似火当头照,更何况久云必雨,一场大雨指日可待,对工人来说——这是吉人自有天相。
未雨绸缪。
岳树仁和三虎子一起,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高度警惕,每天收听广播天气预报,提前做好防范。
因为整个厂区的地面都没有垫平、硬化,岳树仁的工地就处于湖心位置,下雨必受水气。
岳树仁提前挖出排水沟,只要不是大暴雨一般不会积水。防范的重点有两个,一个是电路,一个就是水泥垛。
眼看着黑云压城,岳树仁果断地将配电盘的总闸拉下来。
又走到水泥垛,将篷布用绳子进一步加固,上面又压上许多块石、砖头,只要来的不是龙卷风,风是刮不走的,雨也淋不到。
篷布下面是一大块塑料布,将水泥垛四周包裹得严严实实。
最大的风险还在垛底子。
当初,垫的底盘再高上半米,就万无一失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沿着四周筑坝,别让雨水从垛底下进水,尤其是靠近金原地蓄水池的东面,是危险最大的,只要他的坝溃了,水泥垛肯定遭殃。
岳树仁本来想,将蓄水池的顶头坝加固一下,但不是自己的蓄水池,生怕好心办坏事,让他们赖上,比让鳖咬着都难受。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岳树仁和三虎子亲自动手,在水泥垛和顶头坝之间重新筑起一道土坝。
然后,用一块崭新的塑料布,严严整整地罩在上面,又用石、砖、土固定住塑料布——东方“马其诺防线”在暴雨来临之前诞生了。
夜幕降临了,雨也开始下了起来。
空旷的种鸡厂工地上,只剩下表叔和三虎子。
因为拉闸限电,两个人也淹没在夜色中。
偷风不偷雨,再说事先已经做好防范工作,表叔能做的事情就是和三虎子比着睡觉,比着磨牙打呼噜说梦话,老天爷就是把天下漏了也不该他的事了。
工地上,风声雨声呼噜声,声声不息。在家里,岳树仁无法入眠,表叔表弟水泥垛,处处担心。
岳树仁在炕上躺着心事重重,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烙饼。
身边的卜容懿,终于被他闹醒了。
梦里梦外的,还以为岳树仁憋的睡不着,想她了又不忍心打扰她呢。
她这么一想,心里便泛起阵阵春意。
这些天光顾着干活,天又热,把床上的事抛到脑后了。
外面刮风下雨,屋子也跟着凉快,明天肯定不用去工地,天好人对付,也该亲热亲热了。
卜容懿浑身痒痒得没法挠,嘴里却假装埋怨道:“下雨天你还不安心睡觉,把我也折腾醒了。”
半夜吵醒了家人,岳树仁十分过意不去,自觉地将身子向外挪了挪。
卜容懿看他向外挪身体,以为他要使用欲擒故纵之计,欲望的火苗已经被他点燃,哪能说灭就灭了呢?
眼前的卜容懿,已经练就了十八般武艺,上场之前根本不用热身,直接翻身上马。
女性地位的提高,女性逐渐受到尊重,是从女性的自我觉醒、大胆发挥主观能动性开始的。
女性不解放自己,怎么解放全人类?
今夜的岳树仁心里装着工地,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好在不是自己主动,只要耐心配合就好。
好在自己身强力壮,好在卜容懿自由发挥,给点阳光就灿烂。
人定胜天,在今夜就是一个笑话。
老天爷****到了半夜,两个人才开始行动,同频共振。屋里雨住云歇,室外依旧雨声如注。
论持久力,非老天莫属。
人,还是要顺其自然。
如果换成过往,岳树仁将会在几分钟内呼呼大睡。
凡事总有例外,岳树仁一点倦意也没有,后悔自己没有在工地上过夜,反倒是卜容懿心满意足地又睡着了,胳膊还搂在岳树仁的腰上,岳树仁担心再惊醒她,身子一动不动,只能任由思绪飞向工地。
岳树仁躺在炕上,睡又睡不着,担心着工地又被大雨挡住了去路,心里纠结着,无聊地听着屋外的雨声。
雨声依旧,卜容懿也渐渐进入了酣睡状态。
岳树仁预感着工地上会有事情发生,再也躺不住了。
他轻轻地卜容懿的手从自己腰间移开,蹑手蹑脚地下了炕,拿起衣服来到外间,穿戴齐整,披上雨衣,关好房门,在院子里找到一把铁锹,提在手里,反锁了院门,径直向工地走来。
天上的雨,依然下个不停,道路泥泞不堪,岳树仁用铁锹当拐杖,蹒跚前行。
风雨中前行,有如逆水行舟。
岳树仁用了平时两倍的时间,才赶到了工地。
工棚里,只有表叔一个人在呼呼大睡,表弟三虎子的被窝空着,见不着个人影。
这么大的雨,人能去哪呢?
会不会是吃坏了肚子,跑肚拉稀去了?来的时间这么短,又是一心扑在工地上,不可能认识猫儿狗儿的,那能去哪呢?
岳树仁心中疑惑不解。
岳树仁最关心的,当然是那一大垛水泥,也不知道大风刮开了篷布没有。
岳树仁快步向水泥垛奔去。
夜幕里,一个人拿着铁锹正在水泥垛旁和雨水搏斗,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不用说,这肯定是表弟三虎子。”
岳树仁顾不得胡思乱想,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泥水里慢走稳,快走滑,岳树仁差点没摔倒,只好又放慢了脚步。
表面上看,水泥垛绳子拴着,石头压着,篷布安然无恙,从天上落下的雨水一滴也淋不进去。
水泥垛底盘虽然有积水,但目前还处于安全水位,离最底下的一层水泥也有十多厘米的差距。
水泥垛旁的“马奇诺防线”像珠穆朗玛峰一样巍然屹立,毫发无损。
岳树仁悬着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
“快回去睡觉吧,”岳树仁对三虎子说,“大雨都过去了,根本淹不着水泥。”
三虎子带着情绪说道:“谁说没淹着?就是没淹了房顶!早进去水了。”
对表弟的危言耸听,岳树仁不以为然,上面有篷布罩着,下面有“马奇诺防线”,目前的水位根本威胁不到水泥。
但他又不好打击三虎子的责任心,只好委婉地说:“等天明了,雨住了,打开篷布检查一遍。”
三虎子:“还检查什么,我亲眼见着大水灌进垛底子了,那些王八蛋建的蓄水池冒顶了。”
岳树仁紧走几步来到蓄水池旁,惊呆了:蓄水池堆起的土坝冲开了一个大豁口,蓄水池只剩下窄窄的一小片水面。
三虎子指着这个大豁口说:“风大得快把工棚掀翻了,我担心水泥垛上的篷布,谁能想到篷布没事,蓄水池出事了。
大雨像瓢泼似的,土坝成了一盆浆糊,连淋带冲,很快就垮掉了。
满满的一池子水,冲着水泥垛就来了。我拿着铁锹堵窟窿,但是顾头顾不了腚,眼瞅着就冲开一道大豁口,洪水奔着咱们的大坝就冲过来。
大坝用塑料布包着,水冲不动,便顺着大坝的边沿往下流,一下子就把水泥垛包围了,垛里不进水才怪。”
岳树仁再次来到水泥垛前,仔细查看塑料布上残存的水痕,这是今晚最高水位留下的痕迹。
最少两层水泥进水了,如果继续向上洇湿,还要有一至两层水泥会板结而报废。
两个人在大雨中默默地围着水泥垛转了一圈,束手无策。
这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做什么都是徒劳的,只有等大雨停了再倒垛。
雨水在水泥垛里无声无息地浸泡着水泥,怨恨在岳树仁的心里疯狂地生长。
冤有头债有主,骑人脖梗子拉屎,欺人太甚!
岳树仁向来信奉来而不往非礼也。
你对我好,我恨不得能把心挖出来给你吃,你要是和我过不去,我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都不解恨。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现世现报。
伏天的****,来得急,走得快,上午天空中还飘着几朵残云,中午时分太阳又开始歹毒地炙烤着大地。
岳树仁一刻也不敢耽误,顶着头上的太阳,和三虎子一块掀开了篷布和塑料布,把水泥垛里的潮气先放出来。
紧临原来的水泥垛重新铺垫了一个垛底子。
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将垛底子用石头加高了半米,从天上往下泼水也淹不着了。
铺完垛底子,两个人热得都快中暑了,刚坐下喘口气,安排倒垛的两个工人就到点上班了。
地面还有积水,机械无法作业,线路也怕露电,所以通知其他人下午依旧放假,明天一早正常上班。
不出岳树仁所料,上面的水泥毫发无损,垛底子往上,三层水泥已经被水浸泡、洇湿,板结成一体了。
水泥就是这个特性,一旦受潮板结便一无是处,只能当建筑垃圾处理。
岳树仁叫工人不要搬动板结的水泥,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处,他自己骑上摩托直奔村委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