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岳树仁从母亲手里接过来所有的积蓄。
这些钱,居家过日子是富富有余,但是用在工程上,连个零头也不够。
每逢这个节骨眼上,岳树仁就会想到自己的舅舅高希利,无本难求利,必须到舅舅门上一趟。
借钱的事,必须登门。
卜容懿不同意向舅舅高希利借钱,她的意见是向父亲卜计划借,两口子为这事又争执起来。
岳树仁说:“向舅舅借钱,咱们按约定俗成的利率支付利息,利字当先,人情在后。
向咱爸借钱,虽然一分钱的利息不要,但情字当头。
你的兄弟姐妹多,你借我也借,相互攀比,都盯着老人的钱口袋,越搅和越乱,人家会说闲话,说我靠着丈人发财,我不干。我宁愿支付利息也不背着骂名。”
卜容懿说:“我爸跟我说过好多次了,让有困难就去找他,他现在有这个实力帮咱们一把,大手拉小手,就把你提拔起来了,可你就是扭不过这个弯来。”
岳树仁说:“我就是个炮筒子,直来直去的行,拐弯的事学不会。你嫁入岳家的门,就是岳家的人,娘家的事不归你管,掺和的越少越好。”
卜容懿实在是听不惯他的论调,反驳道:“嫁给你们岳家,我还姓卜,按照法律规定,家产就有我一份,我和其他兄弟都有同等的权利。”
岳树仁说:“你说的法律,在农村有谁执行了?你看咱们身边,除了招养老女婿外,谁家的闺女出嫁后,还回娘家分家产?”
卜容懿说不服岳树仁,无奈地躲到一边生闷气。
高希利对岳树仁提出的借钱请求很不理解。
便问道:“种鸡厂项目不是崔明久承包的吗?你上次说建筑的原材料由崔明久提供,你只包工不包料,工钱又不用马上付清。你干了这么长时间的建筑,手里这么几个小钱也拿不出来?”
岳树仁便将金原锥兄弟节外生枝一事简要地向高希利做了介绍,现在已经和崔明久没有关系了,自己包工包料,所以需要前期垫付大量的资金。
高希利说:“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虽然你只拿到了四分之一的工程量,但是现在是包工包料,需要的资金肯定比以前多。”
岳树仁说:“外商要求的工期比较紧,急着投产呢,所以预计工程款会比较及时。我这次借钱主要是为了周转。”
高希利说:“这是个好事,我肯定支持你。但是我的钱都投入到振华拖拉机厂了,家里只留下一点零花钱。”
岳树仁心里咯噔一下子,舅舅以前就像菩萨一样,对自己一直是有求必应,为何这次却要拒绝自己呢?
岳树仁不明就里,心里很失望,又不好让人看出来,故作镇定地说:“没事没事,家有万贯,一时不便,我再到别处去借借。”
高希利沉吟了一会儿,说:“救急不救贫,还是豁出去我这张老脸,出去找朋友给你借借吧,看能不能借出来,现在有余钱的不多,关系不熟到一定程度,人家是不借钱的。这两年琅镇的纺织机械火的不得了,拉货的车都排着长队,现在是用钱的人多,往外借钱的人少,利息直线往上涨。”
岳树仁赶紧说:“人家出多少利息咱就出多少,一分钱也不少给人家。”
高希利说:“我去借借看,我听说拖拉机厂的老孙有两个闲钱,上次想到厂里入股,厂里不扩大股东,他的钱就没投上。话又说回来,借来了你不用高兴,借不来你也别恼。”
岳树仁给舅舅戴着高帽:“凭舅舅的人品,走到谁跟前不给个面子啊?”
高希利笑眯眯地说:
“那倒也是,从卖花生瓜子开始,这么多年也积累了一定的人,谁脉,在咱这儿十里八村的,三岁小孩也得给咱个面子。
你两天后再过来一趟,我文武地给你凑齐了。丑话可是说在前头,这钱不是我的,利息得跟人家谈,能低尽量低,肯定不能按市面上最高的要,总有个面子在里头。”
岳树仁回家的路上,心里直犯嘀咕,舅舅平时不是这样的处世风格啊,他从来不会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的,如今怎么可能把手里的钱全部投入到拖拉机厂呢?
唉,想那么些干什么呢,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呗。
钱是人家的,放银行还是放到个人手里挣利钱,都是个人伯自由,自己瞎操什么心啊!只要能把钱借到手,管他是谁的。
岳树仁急着用钱,两天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岳树仁如约而至,手里又拎着两瓶白酒。
舅母说:“人来就行了,不要每次来都买这买那的,赚分钱容易吗?”
高希利说:“看你这话说的,这是外甥孝顺我的,说明孩子孝顺,懂规矩,来一趟能空着手吗?再说他也不是天天来,现在就是天天来,也能买得起,现在咱们外甥可是包工头、大老板了。”
舅舅这句高帽戴在岳树仁头上,实在太重,差点压弯了他的腰。
岳树仁笑了笑,自我解嘲地说:“我这样的人成了大老板,全中国的人都成了老板了。
接个小活儿就能挣个零花钱,接个大活儿,手里的钱就不够使,就得东挪西借,去了利息和人工费,剩下不了多少,遇到耍赖皮的,有钱不给,今天拖明天欠,最后不了了之,赚了个白忙活。”
高希利说:“非亲非故,不赚钱谁去侍候他?接活儿之前,你得先打听一下人品,下三滥人你就别和他打交道,钱赚不到还要生一肚子气。
这两年,被纺织机械拉动的,咱们这的经济活起来了,有些人瘦驴拉硬屎,有一万就要干十万的事,忽悠的就是你们这些包工头,先把你们骗过去,开始付款也算及时,等你铺开摊子干开了,付款就开始挤牙膏了,要三千给一千,今日推明日,指山卖磨。
你的腿已经迈进来了,想撤出去可没那么容易。到最后,垫上料钱白搭上工夫,成了冤大头。”
一席话说到了岳树仁的心里,他不无感慨地说:“你说的太对了,舅,现在有些活儿真不敢接,没干的时候说的天花乱坠,一旦干开了就不办人事了,打不得骂不得,真拿他们没脾气。”
高希利说:“眼下这个种鸡厂绝对没有问题,一定要控制好成本,紧紧手多赚点,在材料上再做点文章,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
岳树仁笑笑,说:“干工程是百年大计,质量上马虎不得,我是技术员出身,抓的就是质量,昧良心的钱我不赚。”
高希利讪讪地一笑,说:“我就是一说,你就是一听,再说建一个鸡笼子,还会出质量问题?”
岳树仁说:“人家外商的养鸡车间,比我们人住的都高级,那可是科学化养鸡,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再说了,一个工程由两帮人来干,肯定有比较,咱得干出个样板工程来和他们比高低,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高希利高兴地说:“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这两天为你的事可是跑断了腿,磨破了嘴皮子。总算没白出力,给你凑够了两万,你点点数,看看够不够?”
岳树仁说:“老舅你眼里又不揉沙子,钱数怎么会错了呢。”
高希利说:“当面点钱不为过,你以后办事可不能大意。话又说回来,这钱可不是我的,我的怎么都好说,利息的事可是费了我的口舌。人家说钱放给做纺织机械的,已经到了1分3了。”
岳树仁闻听此言,不由自主地一咧嘴。好在高希利只顾自说自话,并没有看见岳树仁惊讶的表情。
高希利接着说:“我跟他说,人不能光看钱不看人,人要是钻钱眼里,不就是一根串钱的绳子吗,浑身上下都是铜臭味,哪还能有一点人情味了?
让我这么一说,他又不好意思了,我说,我外甥干建筑刚起步,大家都拉把拉把他,以后生意好再给他涨涨,好说歹说,最后定下来利息是1分。
我是尽力了,要是能用得起,你就用,嫌贵呢,我就退给人家,咱们再找找,看看还有没有更便宜的。”
岳树仁一听就急了,赶紧说:“费这么大劲借来的钱怎么能退给人家呢?人家1分3不放,放给咱们1分,天大的人情啊。”
高希利说:“借钱这营生,都是熟人之间捣腾,如果和你不熟,多高的利钱也不敢给你。
你要是个不知根不知底的跑腿子,前脚借了钱后脚就跑了,管谁要去啊?
我操这份闲心,就是为了外甥你,你找到我门上了,我能说个‘不’字?你要是还不上,我就坐蜡了,我得自己掏腰包堵上这个窟窿。”
岳树仁说:“舅,这个你老放心,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让你替我还饥荒啊。”
高希利说:“借钱就讲究说到哪做到哪,借款期限一年,到了期一天都不能耽误,连本带利一分钱都不能少,这叫好借快还,再借不难。”
岳树仁拍着胸脯打保证:“舅,这个你放心,咱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说句话就咂地上一个坑,又不是小孩子戳尿窝窝。他叫孙什么,我现在就写借条。”
高希利说:“借条上你还是写我的名吧,他又不认识你,他只跟我说话,我已经给他打了借条了。”
岳树仁怀着感恩戴德之心,笔走龙蛇,很快写好了借条。
岳树仁感觉借条中借款人“岳树仁”三个字写得格外潇洒,越看越像港台明星的签名。
将来有一天,自己混出个人样来,岳树仁成了名人,自己的签名也就值钱了,“岳树仁”三个字也就不会出现在借款人后面,而是签在名人墙上,签在文化衫上,出现在报纸上、电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