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将种鸡场项目承包权“恩赐”给村长金五珠,金五珠开始是坚辞不受。
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镇长实在是太有诚意了。
金五珠只好表示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勉为其难地接过来这个烫手山竽。
金五珠这十天在炕上没白躺,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金原锥、金原地兄弟。
水深养大鱼。
自己也惹不起他们,但是直接把承包权送拱手送给他们,那样是不是太自轻自贱了?
再说了,他们兄弟为了承揽工程不择手段,竟拿自己的村民做筹码,让镇上的人误以为是自己指使的。
他们通过背后操纵渔翁得利,自己却给他们背黑锅。
这次让他们尝到了闹事的甜头,还不蹬鼻子上脸,变本加厉?自己以后还有安稳日子过?
还不成了他们手里的木偶,由着他们摆布?
让他们牵着牛鼻子,天天给他拉车?
但是不给他们,又说不过去。
当初摆平岳树宝,金原地是出过力的,自己也答应帮助他们争取。
现在承包权就在自己手上,不给他们兄弟还能给谁?
琅村的村长为了种鸡厂的建筑承包权问题犯难时,琅镇建筑公司老板崔明久找来岳树仁,商谈撤出工地事宜。
崔明久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上面领导发话了,公司必须撤出工地,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们必须有大局意识,绝对不能给领导添乱。”
岳树仁说:“我们也没做错什么呀,凭什么无缘无故地撤出去啊?太丢人了吧!”
崔明久说:“这不是对错的问题,这背后一直有人捣鬼,就是让咱们干,恐怕也干不消停。”
岳树仁说:“我就不信邪,明人不做暗事,有本事真刀真枪摆在明面上,背后里捅刀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崔明久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们是去求财的,不是去治气的。
治气不养家,他们是坐地户,我们斗不过的。
现在承包权名义上镇上交给了村委会,村委会又是村长说了算,金五珠又是多年的老村长,顺水人情他能不会送?
但是你前期已经投入了人力物力,你按照工程预算统计出具体造价,村委会把承包权交给谁就管谁要这个钱。
如果实在要不出来,我给你补上,也算给你的一点补偿吧。”
岳树仁说:“你在这个项目上只有付出没有产出,我怎么能再要你的补偿呢?
如果承包权给了村委会,那么全体村民都有权利来承包这个项目,人人都可以参与,他们不能说给谁就给谁吧,公道自在人心。”
崔明久说:“你分析的有道理,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回村委会,搞明白村里的承包方案,只要有机会一定要争取。我们的塔吊已经树起来了,一点活不干就拆除,太没面子了。”
岳树仁说:“只要村委会一碗水端平,怎么都好说,只要他们敢偏着一个向着一个,我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让我们干不成,我也让他们干不消停。”
人一上了岁数,真是百病缠身。
这不,村长金五珠“胃病”刚刚痊愈,现在又头疼得厉害。
原来,金原地采取贴身战术,白天到村长办公室坐着喝功夫茶,晚上到村长家拉大呱,软磨硬泡,当然是为了拿下种鸡厂项目的建设承包权。
金五珠知道,种鸡场这块肥肉,早晚要落入金原锥、金原地兄弟口中。
但是,他并不想立马就答应他们。
他们越急,自己越要稳住,就像下象棋一样,一定要走一步看三步,真正了解了对方意图后,才能见招拆招,立于不败之地。
退一步说,即使输也不会输得很惨。
金五珠有一种隐忧,总感觉着金原锥兄弟对自己有一种压迫感,早晚有一天会威胁到自己的饭碗。
所以,他不希望金原锥在琅村一枝独秀、他的家族势力一家独大。但现在自己手里苦于没有制衡他们的力量。
离开了崔明久,岳树仁真奔琅村村委会而来。有了金原地的陪伴,金五珠在办公室并不寂寞,现在又增添了岳树仁,更显得热闹起来——岳树仁一进办公室,就和金原地两个人你盯着我,我瞪着你。
一个怀着夺妻初夜之恨,一个带着夺走生意的愤怒。
各怀心腹事,当面讲不得,谁也不说话,生怕为对方留下话柄,露出破绽。
谁也不离开,办公室俨然是一个棋盘,双方已经箭上弦,刀出鞘,一触即发。
这时候谁先撤谁就败下阵来。金五珠像个裁判,只看战况不管劝架,只看出殡不怕殡大。
面对前女友的丈夫,岳树仁心静如水,波澜不惊,一切都过去了,当初谈恋爱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即使分手了彼此之间也没有伤害太深。现在更是各人过各人的日子,感情上再无交集,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岳树仁明白,眼前的金原地就是自己生意上的竞争对手。
但生意就是生意,在商言商,与情感无关,如果大家能够光明磊落地竞争,对手反而是值得尊敬的。
但是,金原地的心态却正好相反。
他视岳树仁为仇敌,他的处女情结根深蒂固。
他武断地认为是岳树仁夺走了田蜜蜜的初夜,在金原地的阵地上插上了岳树仁的红旗。
他认为:“你岳树仁太不厚道,你玩够的女人让我接盘,我金原地就是个捡破烂的!血债血还,你偷走了我的红布,我就要让你身上包满纱布。”
金原地是带着复仇的目光看着岳树仁的。
男人之间的冲突,要么因为金钱,要么因为女人,筹码越大,冲突越血腥。
岳树仁纯粹是为了金钱,金原地既为了金钱,也为了女人,金原地的心理更复杂。
办公室里的空气太沉闷,金五珠掐灭了手里的烟,悠然自得走到天井里,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这一活动筋骨,下面还有了生理反应。
金五珠兴味盎然地走进厕所,没想到就走了这几步就泄了劲,掏出来的,竟是根酱腌黄瓜,灭火的水枪变成了浇花的喷壶。
金五珠拎着喷壶,尽量缩小喷洒面积,尽量不要滴到裤子上,低头端详着这根腌黄瓜,叹了一口气,生出许多感慨:
人老先从根上老,想想手里这个家什儿,跟着自己一辈子,南征北战,东挡西杀,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已经没有筋骨,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了。
想当初,那是何等风光,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外面彩旗飘,留情不留种,真要是留下了,就当是给人帮工了,好事做了不能留名的。
家里虽然红旗不倒,但老婆是块盐碱地,没长出好庄稼来,只生出三个闺女,又给人家当地种了。
膝下没有一个带插头的种儿,一辈子白忙活,竹篮打水一场空。
看着金原地和岳树仁这些青年后生你争我夺的,每天都有个奔头,自己要是能有个这样的儿子多好啊!
人的命天注定,自己就长了一张丈人脸,天生就是个姥爷命。
越想越灰心丧气,金五珠提上裤子后索性不进办公室,溜之乎也了。
琅村这么大的地盘,那个地方不得自己操心?
村大王巡山去了,留下两个乌眼鸡,在屋里大眼瞪小眼。
金五珠本来想出来瞎转转,透透气,换换心情,转来转去,竟鬼使神差地,来到了种鸡厂工地,大老远就看见,高高的塔吊孤单地矗立在旷野中。
金五珠望着塔吊出神。
这个起重臂多么神奇啊,它伸展到哪里,就能在那里拿得起,放得下,就像自己一样,只要当一天村长,在琅村这个地盘上就说一不二,长袖善舞。
当然了,自己想要玩得转,塔身必须立得正,塔基必须打得牢固。塔身正就是自己处事要公平公正,一碗水端平。
塔基牢固,就是必须代表绝大多数村民的利益,才能得到广大群众的拥护和支持。
如果自己是塔吊的起重臂,也就是这个大长胳膊,这个孤零零的塔身又多么像单打独斗的岳树仁啊。
小伙子从东北回来后脚踏实地埋头苦干,如今也拉起一支建筑队伍,不靠天不靠地不沾老丈人的光,不走歪门邪道投机取巧。
就是从东北搬回来势单力薄,也算个外来户吧,和坐地户金原地比起来明显吃亏。
起重臂和塔身必须完美结合,才能正常运转。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自己只有扶持处于劣势的岳树仁,才能有效地遏制金原地的恶性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