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大哥在村里揽下了一个大活,岳树义也跟着兴奋得睡不着觉,在保安队队友面前吹嘘了好几天。
现在自己已经在德法科技公司站稳了脚根,在公司保安队呼风唤雨,很有一种功成名就的感觉。
功成名就之后,就要衣锦还乡。
在街坊邻居、亲朋好友面前显摆显摆,像孔雀一样抖抖屁股上的羽毛。
刘邦取得天下之后,立马来了一曲: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岳树义对别人抖屁股的兴趣并不大,他特别想在梦中情人梅梦影面前撅屁股,本来孔雀开屏的目的就是求得异性的青睐。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岳树义每天除了兢兢业业工作之外,剩下的心思就在梅梦影身上了。
说起来话长,自从岳树义考军校遇挫后,感觉是自己把一手好牌打烂了,自惭形秽,怨不得别人,也就从那时起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梅梦影。
当然,梅梦影也没有再联系他,本来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营生,岳树义搜肠刮肚写上一封热情洋溢的信,鸿雁飞过千山万水,信到梅梦影手里时已经冰凉了。
一封信如石沉大海,岳树义就绞尽脑汁再写上一封,自己有无限的理想抱负需要向自己梦中情人倾诉。
久经其道金石为开,岳树义两三壶滚烫的沸水总能换来梅梦影一杯不冷不热的凉白开。
不再书信直接联系,心里又怎能放得下?他便和其他同学加强了联系,有意无意地提及梅梦影,曲线救国,从侧面了解她的行踪。
寒门飞出金丝雀。
梅梦影大专毕业后一门心思留在琴岛,天假其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攀扯上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
这个人五十上下,用力过猛有些秃顶,吃得多尿得频常泄不净。甭管身体好坏,人家就能在分配工作上使上劲,说上话。
家里的父母新榨了花生油,亲哥哥着顶着台风下海捕螃蟹,点头哈腰地送到人家的餐桌上。
梅梦影更是自己亲自赤膊上阵,爬高上梯地到八杆子亲戚家认干爹、当家教、做家政。
功夫不负有心人,无怨无悔的付出终于感动了上苍,如愿以偿留在琴岛成为一名幼儿老师。
幼儿园位于琴岛市最偏僻的区的最偏僻的镇的最偏僻的村里,但衣锦还乡的时候,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都知道梅梦影在令人艳羡大琴岛上班呢。
琴岛人,是个中国名牌。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人付出是为了有所得,但不一定能得到;人如果得到了,之前他们一定付出了或大或小的代价。
岳树义和梅梦影之间的天平总是倾斜的。自从生命中出现了梅梦影,岳树义是由喜欢到暗恋,由暗恋到示好,但始终没有勇气示爱。
在他的心目中,梅梦影是个永远不会改变的维纳斯,她不会胖也不会瘦,不会变小也不会变老,不会哭泣也不会大笑,总是那样静静得如湖水波澜不惊,淡淡地如哀愁抹之不去,远远地如云烟变幻莫测。
单恋的男人就是水底的草,总是被水流所左右。
坐上车,换上船,千回百转,走过了一镇又一村,岳树义终于找到了小渔村里的幼儿园。
梅梦影真的没有变,变得只是待人接物的方式,礼节性地伸过手来,岳树义握住了她的温度。
第一次握手,第一次肌肤之间的触碰,电流好强大,岳树义有些眩晕。
梅梦影并不是美人如玉,她伸出来的手臂像甘蔗,脸上也是棕色,站在船上就是个典型的渔家女。
情人眼里出西施,岳树义现在就喜欢这种古铜色的味道。
相见不如怀念。
多少个白天黑夜,多少次灵魂出窍,想像的世界瞬间被眼前的现实击碎。
岳树义想像的无数画面都没有出现,寒暄过后,岳树义好像还没有从电击中缓过神来,积攒了千言万语,见面却无话可说。
竟然出现了冷场,好不尴尬。
真是一万种可能都想到了,还是出现了万一。
回家的路好长啊,越走越没劲。等车好烦哪,人刚到车站,眼看着车就走了,左等也不来,又等也不来。
上了车就犯困,司机只负责踩着油门往前开,岳树义睡到了终点站也没醒,司机像打扫垃圾一样把他赶下了车,他又坐上一辆往回返,反正车票花的是自己的钱,别人管不着。
漂洋过海来看你,山也亲,水也近,风也轻,云也柔。
我看到了往日的容颜,爱神却走出了我的心田。
山已远去,水亦成冰,风如刀剑,愁云惨淡。
爱做梦的年龄,夜晚不能没有梦。
枕着噩梦睡去,抱着美梦醒来。梦中的眼泪是琼浆,梦里的琼浆是水乡,水乡的欢笑是童谣。
充满童谣夜晚,星星一直在眨眼。
星星瞌睡了,梦就该醒了。
岳树义轻易不敢再找梅梦影见面了,他要给自己残存的梦留下一间房子。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给她写信,写着他认为无比重要的内容,其实都是一些不着边际,无足轻重的梦幻。
她一封信也不回,但岳树义坚信这些信她都应该收到了,因为没有一封信退回来。
既然她能收到信件,就能看到他的心思,他就要一直写下去,他要写成一个信海将梅梦影包围,让她成为蓬莱仙岛。
每天让信的波浪为仙岛歌唱。
岳树芝卫校毕业后分配到琅镇卫生院当护士,自己的终身大事不上心,却为二哥树义张罗个没完。
今天推荐个高中同学,明天拿来一张老师的照片,要不就是把同事介绍过来,搞得岳树义头都大了,不厌其烦。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梅梦影,心里放不下别人。
当岳树芝的同学、同事和好友等得花儿都谢了的时候,岳树义终于盼来了梅梦影的一个包裹。
包裹中全是信,一封是梅梦影的来信,其余的是岳树义的情书,一封不少,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整齐排列。
物归原主。
有如一记记重拳打在胸口,岳树义一阵阵隐痛,透不过气来,鼓足最后的勇气打开来信,他仍旧抱着最后一丝幻想,想在字里行间寻找一缕希望的光芒。
来信没有光亮,没有希望,只有轻描淡写的抚慰和牵强附会的托词。
字字诛心。
岳树义宁愿万箭穿心,也要一遍又一遍地在信中徜徉,让信上的荆棘把自己刺得遍体鳞伤。
岳树义每天如常上班,但下班之后就骑着自行车回家,不该自己值班绝对不留在公司。
20多公里的距离,风里来雨里去,他想找点罪受。
回到家里,要么躺在炕上不出屋,要么一声不吭就出去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
琅镇这么小,又是黑灯瞎火的,他能去哪?
他一个人围着初中学校转圈,围着高中学校转圈,故地重游,躯体运动快了,脑子转圈就慢了。
学校转的烦了,就骑着车子到梅梦影的村子边上。把自行车锁好,在村子的外围转圈,有河就趟过去,有荆棘就钻过去,庄稼地,杨树林,左一道沟,右一道坎,岳树义都视若无睹,不可阻挡。
真累了,就地躺下,真醉了,酒瓶扔下。
只有心,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