犟死驴还会听人劝吗？
那得看由谁来劝，强中更有强中手，犟人自有软磨人。再硬的钢刀，在磨刀人手里，只是一块任由把玩的铁片。
卜容懿没有硬来，而是顺着毛摸。
卜容懿讲的有道理，工钱没有结清，你就提出不合作了，人家会痛快地给你工钱吗？
人有钱就变坏，只是金原锥变坏的速度太快，穷汉乍富——凸腰凹肚。
他今天能用如此卑鄙无耻的手段对付老实人苑大头，坑骗33个工人大半年的血汗钱，谁能保证他明天不会用更恶毒的方法对付自己呢？亲小姨子都睡的人，还有哪个女人不可睡，工人的血汗钱都敢瞎，还有谁的钱他不敢瞎？
和这种毫无底线的人打交道就得多长个心眼，阴历年前尽力把工人的工钱都要出来，再跟他说明年的打算不迟。
冬季停工后，岳树仁没有立即向金原锥提出散伙的事。
建筑农民工的生活节奏就像候鸟，天暖和了就三五成群地出去打食，上冻了就回家猫冬，家人团聚，养精蓄锐。
工友们无事可做，便呼朋引伴地打扑克下棋，消磨时光。
岳树仁是个闲着难受的人，这些闲扯淡的事都不好，他找出来家里闲置的大金鹿自行车，从头到尾好一顿修理：外胎还能用，里胎乏了，只好换掉，前后轮的卸下来重新上了一遍润滑黄油，前把芯点了机油。
一上午的工夫，一辆大金鹿又焕发了青春，像头骡子一样健壮。
金鹿自行车是琴岛响当当的名牌产品，一种是轻便式的，俗称“小金鹿”，城里人的最爱；一种是载重型的，老百姓都叫它“大金鹿”，坚固耐用，是一头不吃草料的骡子，深受广大农民的喜爱。
岳树仁又找出与大金鹿后座配套的偏篓，架上去后再用绳子拴牢。
收拾停当后，岳树仁翻看日历上明天涨潮的时间。
天还没亮。
岳树仁蹬着“大金鹿”跑码头，第一天干，也不知道什么好卖，船里有什么就上什么，也不还价，装满了偏篓就往琅台集上赶。
今天是初九，琅台集又大，早去早占地方，刚开始干，那些老贩筐底的肯定欺生，每年都这样，半路杀个程咬金抢他们的生意，难免招人烦。
听兔子叫还不用种豆子了。
各人做各人的买卖，只要对方不是太过分，岳树仁不般不和他们一般见识。真要是欺侮到自己头上，自己也从来不和他们客气。
果不出所料，琅镇集再大，买的人再多，也架不住众鱼贩夹攻。快下集的时候，偏篓里的海鲜还剩下一少半。
人们赶集一般都是认脸，买熟不买生，怕你缺斤少两。
其实这是一种思维定势，有些奸商专门杀熟，像岳树仁这样的实在人，斤两上宁愿给人高了也不会给人低了，谁走路低着头啊？钱上也不计较，毛了八分，说甩就甩了。
尽管如此，赶集的人第一天是不买岳树仁的账。琅琊人是一群羊，买东西一窝蜂！气得岳树仁发牢骚。
牢骚不当饭吃，岳树仁不敢耽搁，午饭也顾不上吃，骑上“大金鹿”走街串巷，高声叫卖。岳树仁心里清楚，今天的偏篓不见底，明天就没法上货，瘸子操屁股——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天擦黑时，岳树仁基本清空了筐底，他特意留下七八斤海蛎子，这是孝敬他父亲的，岳忠儒就好这口，是他最好的酒肴。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岳树仁推门进院，刚支稳了“大金鹿”，二弟岳树义就从屋里迎出来，兄弟二人也是多日不见，倍感亲切。
岳树仁把又鲜又肥的大海蛎子盛到一个大盆里，用压井现压的水清理蛎子皮上的泥沙。
这些灶前的营生，岳树仁平时是不沾手的，都是卜容懿的，现在小孩子就像藤萝一样缠住了她，家务活都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岳树仁不忍心，一有空就过来搭把手。
岳忠儒，他是一点家务也不干的，油瓶倒了也不扶的主，针扎也不动，严格恪守着男主外女主内的古训。
岳树义留了一桶水放在岳树仁身旁，又压满一桶，拎到屋里的倒进水缸，还差一桶就满缸了，高胜男心疼老二，说够吃就行，不让他拎水了。
岳树义干事情讲究有头有尾，拎水也不例外，怎么能留下半半不浅的水缸呢。
里屋，卜容懿坐在炕上抱着孩子晃悠，别看他小，还真会使唤人，只要他醒着，就得让人背着抱着晃着，停着不动不行。
这孩子自己也一刻不停地动，手不动脚丫夹，用被子包裹里手脚就会摇头晃脑，你要是按住他的脑袋，身体在襁褓中也被束缚住，他的眼珠就会上下左右转个不停。
当了爷爷的岳忠儒一脸悠闲，坐上炕头上一根接一根地鼓烟，呛得卜容懿睁不开眼睛，又不敢明着反对，不停的咳嗽以示抗议。
高胜男听见儿媳妇咳嗽，就知道肯定是烟呛着孙子了，忍不住在灶间骂：“你个老烦恶人，嘴没个正经营生，不是喝酒，就是抽烟吐痰。你没听见呛到孩子了吗？”
抗议无效，他装着听不见，他早对高胜男的声音有了抗体，具有超强的免疫力，在岳忠儒的炕头上，他向来我行我素。
自从岳树仁从工地上回来，卜容懿的小灶生涯就结束了。
因为岳树仁不习惯，岳树仁顽固地认为，分开吃饭了，那还叫一家人吗？一家人就要一个锅里摸勺子，有干的大家都吃烙饼馒头，有稀的全部都喝粥。
虽然卜容懿一百个不情愿，但是为了照顾岳树仁的情绪，卜容懿没有过分坚持己见。
只是晚上回来需要烧炕暖屋子，锅里不做饭，如果加水的话，锅一开，满屋子都是潮气。
岳树仁就把锅里填满沙子，既不会因为烧水屋子受潮，又不会因为干烧而报废了铁锅。
还有一个好处，将红薯、花生、栗子等埋在沙子里，掌握火候，适时取出来，烤出来的红薯、花生等，味道真是好极了，卜容懿也不知道岳树仁怎么想出这么多点子来。
岳忠儒对大儿子一家三口回来吃饭，自然高兴，这一家之主也得有人捧场啊，光杆司令给谁作主去？以前想孙子，作为公公是不方便到儿媳妇房里去的，想孩子只得忍着，现在可以天天看见大孙子，再苦再累也值了。
在和儿媳妇相处这一点上，岳忠儒会当老好人，儿媳妇卜容懿本来就知书达礼，让人挑不出毛病，所以不管卜容懿在家做什么，岳忠儒就一个态度：糙、好不吭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