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惹事也不能怕事,东风吹,战鼓擂,这个年头谁怕谁!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良辰吉时到,大梁升得高。
庆祝的鞭炮响彻云霄,岳树仁的新房上梁诸事顺遂,中午请酒吃饭,大家谈笑风生,喜气洋洋。
高胜男在厨房操持着锅碗瓢盆,炒肉煎鱼,香飘四溢。
上梁是盖房子最重要的内容,仪式感很强,卜容懿也请假过来帮准婆婆忙活。
酒席上,岳忠儒忙着招呼木匠们喝酒吃肴,没抽出空来告诉高胜男金前虎兄弟到房场捣乱的事情。
岳树仁心里能装住事,他不想让母亲担心,也没有对高胜男说。
岳树义压根儿就没把上午发生事放在心上,像个没事人一样一会儿端盘子,一会儿拿碗,在母亲面前晃来晃去。
所以,高胜男对金家砸场子的事情一无所知。
因为下午要接着上苇箔、挂瓦等若干工序,多是高空作业,大家中午的酒都点到为止。
吃饱喝好后,工匠们鱼贯而出,离开老宅到新房场上工。
高胜男、卜容懿、杨花花等后厨人员打扫残羹冷炙,然后坐下来吃饭、歇歇脚。
女人们只要是一坐下来,人再累嘴也不累,有的是话题,不用开场白,不用启发诱导,张口就来。
这个菜吃的没剩下,主要是味道正,不咸又不淡,那盘子鳞刀鱼火大了,黑魆燎光的,都没大动筷子……
龙多了旱,人多了乱,老婆多了晚了饭,能做成这样就不错了,还挑肥拣瘦的,他们不吃咱们吃,以后再做菜,哪个好吃就把哪个炒糊了,留着自己吃。
一桌子女人一边吃着一边评头品足,扯着闲篇。
就在这时,院门“咣当”一声被重重地撞开,屋里吃饭的人吓了一大跳,眼见着金五平老婆杨柳青在呼小叫地冲进院子,手里还拿着一根棍子,身后跟着他大儿媳妇等五六个妇女,一个个破马张飞的。
屋里正在吃饭的女人大多没见过大阵势,杨花花吓得呆若木鸡,卜容懿惊得六神无主,帮厨的邻居更是浑身发抖,手上的碗掉到了地上。
只有坐在炕梢的高胜男急而不慌,忙而不乱,顺手操起盆里的一只木把铁勺子,另一手抓起一只碗,整个人站在炕上,准备迎敌。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杨柳青是何许人也?长得人高马大,膀大腰圆,一脸横肉,鹰勾鼻子吊梢眼,敢吃人心挖人胆。
村里人传说,她奶奶当年跟着德国人睡觉,她爹是杂交二窜子。
所以她的身高长相还有点洋味,生的四个孩子也野性十足,名起的也好:金前虎、金前豹、金前财、金前郎,人都说她是能生出虎豹豺狼的母夜叉。
一眨眼的工夫,杨柳青就踢开当门冲进屋来。高胜男顶多一米五,要是站在平地上,比杨柳青至少矮一头,但现在她站在炕上,居高临下,得地势之利。
杨柳青不敢贸然进攻,便拿棍子指着高胜男骂道:“你给我下来,外来户子反了天了,竟敢骑在老娘头上拉屎,你把你的东北土匪儿子藏哪去了?”
高胜男横眉冷对,面无惧色,开口反击道:“老金婆子,你发什么疯,竟敢打上门来了?”
杨柳青高声叫道:“不把你儿子交出来,就找你算账!”嘴上说着话,人就往前凑,拿棍子戳高胜男。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高胜男瞅准了杨柳青的脑袋,将手里的碗砸了过去,正砸在脑门上,弹起来落在地上,一地青花瓷,也不知道是砸脑门时碎的还是掉地上碎的。
杨柳青迎头遭受沉重一击,头晕目眩。高胜男手里的勺子也不是吃素的,手起勺落,正打在杨柳青拿着棍子的手腕上,棍子应声落地,人基本上丧失了反抗能力。
金前虎老婆眼瞅着自己婆婆挨了打,连哭带嚎地冲上来拼命。
没经历过风雨的卜容懿仿佛被婆婆的勇猛激励了,不顾一切的扑过来和金前虎老婆撕打在一起。
她们俩才是真正的女人打架:揪头发、抓脸、撕衣服。
站在制高点上的高胜男原本想赏给金前虎老婆几勺子的,没想到被儿媳妇截住了,她生怕误伤了自己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出手。
一天到晚和老虎一样的男人在床上打滚的女人,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卜容懿毕竟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弱不禁风的,怎能是金前虎老婆的对手。
眼看着卜容懿处在下风,被金前虎老婆窝在身下。这可是天赐良机,怎么打都打不错,高胜男抡圆了勺子,朝金前虎老婆的后背砸下去,一下、两下、三下……人是血肉之躯,怎么经得起铁勺子砸来砍去?一堆老婆肉很快瘫倒在地上。
杨柳青一看大势已去,再恋战下去也不会有好果子吃。趴在儿媳妇身上哭天抢地:“打死人了!没天理了!出人命了……”
跟着杨柳青闯进来的一见到血都麻爪了,也是哭的哭,嚎的嚎,如丧考妣。众人一边哭喊,一边把金前虎老婆拖死狗一般连拖带拽地逃离岳家。
激战速战速决,但高胜男并没有胜利的喜悦。女人毕竟胆小怕事,她僵站在炕上,手里还攥着木把铁勺子,不停地哆嗦,两条小短腿像踩在电门上一样打颤。
卜容懿花容月貌尽失,披头散发,脑门上留下了三道血印子,像东北虎的脑门。脑袋还是懵懵地,自己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
杨花花整个人胎胎歪歪的,又挺着老婆肚子,就像个软壳鸡蛋,既没有参战,又不拉架,也不去通风报信,像个泥胎倚一样躲在门后,惊恐万状,浑身筛糠。
姜还是老的辣,高胜男最先从恶梦中醒过来,本来想下炕,无奈腿脚不听使唤,一下子瘫坐在炕上,木把铁勺子也脱了手。她用力向炕边蹭了蹭,将儿媳妇拉到胸前,仔细检查伤势,安抚情绪。
杨花花这时也凑过来讨巧帮闲。
金家男丁被打得鼻青脸肿,女眷被勺子扣得头破血流,浑身是包,参战的都成了伤兵。
金五平管谁也不听,劝谁也不是,只能蹲在角落里唉声叹气。
金前虎心服嘴不服,牙咬的嘎嘎真响,誓死捍卫琅村一霸的江湖地位,但是只见声音,不见行动。
杨柳青越想越窝火,原想着打进家门,闹他个底朝天,找回点颜面,谁承想面子没找回来,里子也搭进去了。
既然打不过他老岳家,自己脸上流了血,就得让他们在钱上出出血,两头总得有一头。对,带着一家住院去,让他们家赔钱。
金前虎哥仨犹豫不决,并没有第一时间响应妈妈的号召,主要是面子上过不去,太丢人。再说也不占理,万一人家不赔,自己再掏医药费,那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一家五六口人往医院里一躺,快凑足一个班了。本来家里就紧巴巴的,光垫付医药费家里就拿不出来,还得出门去借,怎么张口跟人家说?说是没打过人家反而被人打了,住院没钱?好说不好听吧?
最终,金前虎三兄弟没有同意妈妈的意见,闭门疗伤。
杨柳青讲不得二十四孝了,拽着儿媳妇,两人作伴躺在镇卫生院的病床上。什么脸面不脸面的,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就有理,就会有人同情,躺着不干活还有人付医药费。
实在不给就告到法院去,还有个远房亲戚在里面,虽然不主持不主事,也能管用,尼姑有个黄瓜还管用呢。
晚上收工、吃饭,高胜男还像往常一样八个碟子十个碗的招待工匠,没有向家里的男人通报战况。
因为她心理有数,金家的疯婆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打上门来,从杨柳青的只言片语里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肯定是哪个孩子在外面招惹了是非,她才上门出气。
在东北的时候,孩子们都小,这种事她见的多了,找上门来不见得有理,好说好商量的,就事说理,自己孩子不对也不护犊子,给人家赔不是,孩子该教育还得教育。
要是没理抢三分,得理不饶人,那就得针锋相对,要文的来文的,要武的来武的,来者不拒。
别看高胜男瘦弱矮小,连只鸡也不敢杀,但打起仗来可是一名出色的战士,永不言败,勇往直前,在民风彪悍的东北摸爬滚打了二十年,身经百战,百炼成钢。
跟着岳忠儒来到人生地不熟的白山黑水之间,哪有那么多笑脸迎着、热炕头等着?
他们是一步一个脚印闯过来的、一拳一个窟窿打出来的,要不怎么叫闯东北、打天下呢!
别看人矮脚小,一样在异域他乡站稳了脚根,别看孤独无助,坚定的意志一样为家庭撑起一片蓝天,呵护着孩子们茁壮成长。
卜容懿在战斗中“毁了容”不好意思往人前凑,帮婆婆做好饭就找个理由回娘家了。岳树仁没见到卜容懿,还向母亲问起她,高胜男编了个谎蒙混过关。
没有不透风的墙,杨花花打仗不行,传话却是一张好嘴,抽空就跟自己男人岳树宝学了舌。打仗还分男女,上午一场下午一场?这可成了爆炸性新闻,岳树宝传话的兴趣比吃饭喝酒还大,就这样,你传我,我传他,一会功夫就传到岳树仁和岳树义耳朵里,两个年轻人听风就是雨,火冒三丈地找母亲核实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