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为了娶亲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没一个闲人。
亲家卜计划那边也是一刻也没闲着。
定下这门亲事,卜家最高兴的当然是卜容懿,二十七岁还待字闺中,高不成低不就,心里不着急是假的。
如今选得如意郎,真是老天有眼,命中注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岳树仁和卜容懿在操办婚事上,意见比较统一,根据家庭经济状况因陋就简,不能大操大办,但又不能寒酸,树活一张皮,人要一张脸,不能被人家瞧不起。
话是这么说,尺度却难拿捏。
还没领结婚证的时候,卜容懿碍于面子,不好多问岳树仁家里的实际情况,现在两个人领上了大红本本,一家人就不能说两家话了,卜容懿就想方设法套岳树仁的话,便于掌握开销的尺度。
岳树仁也不完全掌握家里的实际情况,按照母亲的说法,有置办婚礼的钱就没有盖房子的钱,盖房子把钱花了,置办婚礼就得出去借。
岳树仁去年在油库工地,一场大火等于白忙活,年底一分钱没拿回来,不知道管谁要钱,找谁说理去?
岳树仁出于自尊,没有跟卜容懿说太多,有困难自己想办法,本家叔伯、亲戚朋友借点,战友之间凑点,眼前这个坎就跨过去了。
结婚后下架子干,再省吃简用的,用不了一年工夫就能还上拉下的饥荒。
卜容懿却不这样想,虽然还没有举行结婚仪式,但她认为领了证就是一家人了,就要掏出真心来共同面对。
她在振华拖拉机厂近十年,可不是白尽义务,每个月都领工资的,拿出一半来应付结婚开销,也绰绰有余,为什么还要求爷爷告奶奶地借钱呢?
岳树仁态度生硬地否定了卜容懿的想法。没钱就打光棍,也不可能用没过门媳妇的钱结婚。
硬汉不吃软饭。
早就从弟弟卜德星嘴里知道了岳树仁绰号叫犟死驴,今天算是初步领教了。
气得卜容懿一天不理岳树仁,岳树仁的驴倔脾气也上来了,也不去哄她开心。
卜容懿与岳树仁定亲,卜计划是喜忧参半。
因为小闺女眼框高,挑对象挑花了眼是对外界的说法,这只是原因之一,还一个原因就是她在厂子里把财务顶起来,钱匣子抱在闺女怀里自己是最放心的。
老大和老二媳妇虽然对财务觊觎已久,但两个人私心太重,鸡毛蒜皮也想往小家里划拉,没有够的时候,老三德星还没结婚,也不知道将来能娶个什么样的。
要想平衡兄弟姐妹和七大姑八大姨之间的关系,目前由卜容懿掌管财务是不二人选。
但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
卜计划对卜容懿找对象的态度是不反对、不主动、不负责。
卜容懿又是一个传统观念很强的人,在婚姻上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没有父亲做主心骨,卜容懿这山望着那山高,到了那山没柴烧,亲事一拖再拖。
所以,小闺女的婚事拖到今天他是有责任的。
如今,好友高希利把卜容懿介绍给外甥岳树仁,小伙子不错,闺女也愿意,也算功德圆满。
但老话说得好,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成了亲可是岳家的人,结婚怀孕生小孩,一连串的事情脚前脚后的都来了,不可能再一门心思地扑在厂子里,和自己就不是一个心眼了。
那时财务交给谁来管呢?
总不能自己抱着保险柜到处跑吧?这个事还真头疼,卜计划一时半会想不出好主意来,哪天有闲空,和高希利商量商量,不能把财务撬走了自己像个没事人一样。
大哥卜德阳、大嫂贾芬芬和二哥卜德月、二嫂蔡梅梅私底下像商量好了一样,对卜容懿的婚事格外上心,比他们当年结婚还热情高涨。
幸福来的太突然,卜容懿有些受宠若惊。只有弟弟卜德星一如既往,该干啥干啥。
卜德阳在振华拖拉机厂作质检员,主要职责是熟悉产品及制造流程,熟悉掌握产品的质量标准,关键检查工序……
总之一句话:负责厂内所有物资、产品、设备的质量检查工作。
他要说进货质量不合格,采购的就要坐蜡;他要说产品不合格,一天就白忙活,甚至还要被罚款。
贾芬芬是厂里的工作量统计员,主要负责生产车间每天的产品产量的统计工作,保证准确无误,数据真实,为卜计划提供可靠的生产信息。
人不混帐,帐不混人。
统计的计不明白帐,月底对工就得重新翻旧帐,阴差阳错,免不了的口舌。
说白了,这两个人都在厂子里的要害部门。
卜德月为人能说会道,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好马长在腿上,好人长在嘴上。
卜计划安排他负责全厂的产品经销,也算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笨嘴拙腮的人干不了这项工作,像卜德星一出门就水土不服的也不能胜任。
振华是民营小厂,与国营大厂相比有天壤之别,人家名气大,酒香不怕巷子深,销售员足不出户也不缺订单,卜德月把名片做得像墙上的年画那么大,许多人也不知道振华拖拉机厂在哪,所以就需要卜德月兜里装着中国地图上窜下跳、东奔西跑,主动出击的客户。
再说了,馒头包子今天买了明天还想吃,拖拉机买回去一台三五年不换,不开拓新市场,产品就会积压,车间里的流水线就不能正常运转。这可是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
所以,卜计划就见不得老二在厂里晃荡,恨不得卜德月天天飘在外面才好呢。
经常跑外的人想的开,在男欢女爱上卜德月充分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在家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反正经费开着乐,拿回收据来卜计划闭着眼签字。
最难过的一关是财务,卜容懿不在单据上签字他就领不到钱,没办法,现官不如现管,财务是照章办事。
所以只要卜容懿在单据上多看几眼,卜德月脊梁骨就冒冷汗,他真是惧怕小妹三分,巴不得她早点嫁人,不再受管限。只是和蔡梅梅聚少离多,种别人的田,荒了自己的地,饿瘦了家里的女人。
卜德月巧舌如簧,蔡梅梅也是伶牙俐齿,两口子门当户对。
蔡梅梅在厂办公室,负责联系内外、沟通上下左右,是卜计划的得力干将。工作风风火火,性格大大咧咧,不怕得罪人。
爱出风头,占有欲望强烈。与妯娌贾芬芬各怀心腹事,面和心不和。
卜德星负责生产物资采购,工作就是花钱,但也不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物美价廉本身就是创造利润,以次充好价格又高那是采购在挖企业的墙角。
卜计划既是领导,又是父亲、师父,他对卜德星寄予厚望,希望将来能够子承父业,所以更加注重对他的传、帮、带。
为了不在子女中产生矛盾,卜计划实施起来不动声色,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
卜德星并没有体会到父亲的良苦用心,每天仍然优哉游哉度春秋。不用像哥哥们为小家庭算计柴米油盐,也不必像大姐二姐那样嫁狗随狗、嫁鸡随鸡。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衣食无忧,就是花钱犯愁,花钱的时候痛快,买回来物资大哥横挑鼻子竖挑眼,过了大哥这一关,父亲还要经常性抽检,不皱眉头的时候少,不是这不对就是那不好,好像自己胳膊肘向外拐,拿厂里的钱打水漂似的。
每当遇到类似的烦心事,他就会找姐姐卜容懿诉苦发牢骚,如果父亲或家里人不信任自己,他就撂挑子不干了,出力不讨好,谁愿干谁干。
每次姐姐都会先静静地倾听,由着弟弟敞开心扉倾诉,客观公正地和他摆事实讲道理。当他钻进牛角尖出不来的时候,她也从来不急躁,耐心开导、好言相劝。
如今姐姐忙着婚事,很快就要嫁作他人妇,以后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每每想到此,卜德星难免生出许多失落。
自从姐姐定了婚之后,他常常幼稚地胡思乱想:人为什么总要谈婚论嫁?要是一辈子男人不娶老婆,女人不嫁汉子该有多好啊!
卜德星的伤感多少有点小清新,相比较而言,大哥大嫂久经风雨,实际得多。国有太子,家有长子,卜德阳一直以家中太子自居,只是他的个人想法而已,一直不得卜计划恩宠,尤其是娶了贾芬芬后,卜德阳的言行举止日益受到老婆的影响,凡事计较,三多两少,当面不讲,背后瞎鼓捣,致使家中不和,兄弟不睦。
结婚不到三个月就被卜计划撵出去分家单过。虽然是另起炉灶,锅里的米还是要从厂子里出的,两口子在厂子里身居要害岗位。
卜计划信奉“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肥水不流外人田;肉烂烂锅里”。
卜德阳负责厂里的质检工作,主要是对产品、物品进行质量把关。他却自我加压,不该管的也管,总想着替卜计划分担重担,在工厂的一亩三分地里,他就想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
自我加戏抢戏,跑龙套的总想站C位,外面来客户、上面来领导、新闻媒体采访,他都要露面、露头、露脸。
振华拖拉机厂是家天下,谁与太子争锋?卜计划在的时候,卜德阳还是会看眼色行事,夹着尾巴做人的,一旦卜计划不在,他的狐狸尾巴就会露出来,翘上了天。
工厂里藏龙卧虎,有本事的人骨子里瞧不起他,心里不服气,总是要让他三分的。再说他又大权在握,谁和自己的饭碗过不去啊,巴结、恭维、抱大腿的大有人在。
一来二去,在卜德阳身上,就聚拢了很高的人气,形成了一个小气候,人们慢慢地不下功夫研究技术,而是琢磨如何与卜德阳搞好关系,不用多出力,就能得到些小实惠,这就是跟风的好处。
在家族企业里,血统永远高于能力。人贵有自知之明,称一称自己几斤几两。
卜德阳就一直自命不凡,因为他找人算过,命里八字硬,将来有大用。
自从卜容懿定亲后,卜德阳、贾芬芬两口子晚上的睡眠就不大好。
两口子主要是替父亲卜计划焦虑,小妹妹嫁人后,是继续留在厂子里把着财务不撒手,还是跟着妹夫干建筑呢?
抑或妹夫到厂里来投靠老丈人?岳树仁那小子家里虽然穷,听说穷横穷横的,不是个省油的灯。
如果进了厂子,大家下的是一盘棋,马走日,象走田,炮打隔山卒向前,得先让他学点规矩,知道谁大谁小。
卜德阳两口子在家里分析了N种可能性,但只是猜测,不是最终结果。
要想一探究竟,最好找卜容懿求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