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外，柴铭城站在围墙下面，心说这小破院子搞那么高的墙干啥，跟有谁会去偷一样。
阿柴的声音自门里边传来：“是来防人偷窥的，不是防人偷的，院子里除了我也没什么了。”
吱呀一声木门被打开，阿柴一手扶着门，一边往外面扫了两眼：“不进来？”
“就两句话的事。”
“哦，”青年了然，挠挠头敷衍的应了一声，“那第二句是什么？”
“给你个忠告，砍柴试炼就别去了，资格赛也是。”
“呵，”阿柴干脆身体靠着木门，吱呀吱呀的来回晃悠，却是说不出话来，“呵。”
柴铭城莫名的有些烦躁，你晃什么晃，境界到现在也没赶上我，他愠怒道：“你连五阶门槛都没到，哪来的底气自负的？你要是可以天下无敌，我也不会专程来提醒你，好就算你能和别的六阶有来有回甚至能战而胜之，那十个呢，百个呢，七阶出手呢？”
“你给的啊，”阿柴心情并不好，虽然他本来也是这么个样子，从不讨喜，“你都敢去，我为什么不敢？”
“你，很好，”柴铭城没办法置气，算是他有想法在先，难免会落入被动，转而语气低沉，“算我恳求你，留下来，否则我不放心。”
“你不放心什么？不放心为什么自己不留下来？”阿柴莫名其妙，其实只是想故意气他罢了。
“**，”高贵而冷傲的柴铭城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了，虽然一直含糊其辞也有些不对，但让他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又难免显得很自私，“我有得走的理由…”
“那我呢！”青年忽然怒吼：“我就没有了吗？你凭什么帮我做决定，你他**算老几！我怎么选是我的事，你既然自己有了决定，还来找我干嘛！托付？你柴铭城有这个资格吗？用你那秀逗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为了你所说的事而来，还是只为了心里的那一丝虚荣，那点虚伪的人性而来！”
柴铭城默然，转过头看见了村花，眼神一动刚想开口就听到她说：“滚。”
阿柴幸灾乐祸，然后又被村花扯住耳朵拎回了院子里，砰地一声带上了门。
柴铭城自嘲的笑了笑，何必骗自己呢，安静地转身离去。
小院中，花滢滢坐在一个柴墩上，开门见山：“我本来不打算提前和你说的，但是心里又有些不好过，干脆先抛给你再说，我不打算参加这次试炼。”
阿柴默默抬头，却见她轻轻一笑，阻止他接话，继续说道：“这件事跟你关系不大，是我自己的决定，你自己的打算不必为我改变。”
接着她歪着脑袋，一只手撑住下巴，不知在看着什么。
阿柴顺着她的视线转过身去，香风一动，温热的触感包裹着他，某种名为不舍的情绪渐渐发酵，他们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
阿柴大脑一片空白，完了，该死，这下真的变成二选一了。
但是身体还是诚实地把村花牢牢抱住，似乎下一秒就会分开一样，没得选，他得尽快突破到七阶，才勉强有选择的权力，那座不知在何方的城池不知道还能撑多久，那个梦里的生离死别不知还有多久就会变为现实，或者，已经变为了现实…
而另一个人，也正孤单地面对自己的命运，他本来不该把自己放到局中的，那样他很快就能做当前最对的选择，哪管将来是个什么鬼样子，但是他在看到某人的命运之后，尤其城头一夜的风吹，忽地就昏了头，义无反顾，一错再错。
他本不该这么纠结，轻重缓急终归是有个顺序的，两个不太好的意外也是有先后的，本应该保住前一个，再想办法保住后一个，哪怕瞻前顾后，也不会陷入绝望之境才对。
犹豫就会继续错下去，比任何一个选择都更错，直到错过。
阿柴轻轻的摸着村花的头发，能感受到她又一次明显的颤抖，他的心也跟着一颤，破碎一地的水晶球，真的就好过没有吗，还是那只不该捧起它的手、那颗不该生出欢喜的心错了？
“我会很快回来的，如果，等我。”
像是蚊子嗡嗡般“嗯”了一声，胸口便有股温热倾泻而出，好奇怪啊，明明只是几个月的反别而已，为什么就有种生离死别的悸动呢，命运啊，我该何去何从呢？
硬币悄悄落回手中，极炽热的感觉从掌心传来，尽管他在抛出前就已经有了决定，可是硬币还是给出了答案，哪怕他不想知道都不行，一丝寒意涌上心头，他想了想，应该还是有办法的，毕竟先前只是抛出了硬币，他不会傻到这种事也靠外力来决定。
……
阿柴觉得已经走了好久了，路还是茫茫一片，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一抬头，嗯？承运村？
头顶是一块巨大的招牌，他后退了几步才看清上面的字，旋即意识到自己好像到了某个终点了，但是心情完全激动不起来。
再往前走，小路渐渐变成大路，大路慢慢铺上青砖，草色越来越稀，青色却越来越浓。
如果抬头看天的话，会是一种灰蒙蒙的颜色，好似无形之力压在人的头顶，无法肆意的与其对视，尽管已经走了很久，却没有一阵风吹起过，但这个世界并不宁静，远远地就可以察觉到前面城里的喧闹和拥挤。
望而却步，好像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阿柴没有停下脚步，总得找人问个路不是，至少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不是这。
温暖而潮湿的气流将他包裹住了，这是两条大路的交叉口，都极宽极阔，纵横呈十字，他知道向左和向右都是一条路，那么要不要考虑向前呢？
行人无数，没一个人愿意理会他，嘈杂不堪，一句有价值的话都没听到。
阿柴感觉自己好像个流浪汉，毕竟走了那么久的路了，衣服稍微破一点也是…我去，怎么就剩几根布条挂在身上了！
他决定稍微处理一下，万一在路上碰到村管可就不好了，谁知道人家会不会心情不好或是别的什么的，直接就给带走关起来了，到时可就麻烦大了，毕竟自己理亏在先，何况人生地不熟估计也不会有人帮自己说话，就像不会有人愿意搭理他一样。于是他走进一旁的小树林，然后又走出来，妈耶有人！
那两人还在背后追着骂，不过阿柴可听不懂他们在骂啥，只要他不想听懂那就不会知道究竟在骂什么脏话，呵呵，我可真机智。
阿柴又路过了一个花园一样的东西，很大很广，估计不必村东广场小了，但是他忽然就觉得自己这身进去会不会不太合适，万一碰见同行了可不得被人欺负死，毕竟干这行的都极有领地意识，换做自己也肯定会觉得被冒犯到。等等，我怎么就干这行了。
这没地方收拾一下也不行啊，就这么晃悠迟早被人逮起来，难道直接从路边折两根树枝遮一下？不敢不敢，据说大村子这种绿化都管得十分严的，毕竟也没剩几棵树了，可不得使劲儿瞅着别让人薅了去嘛，再说了，都带着刺儿啊。
阿柴试图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尽量遮住身形，结果反而露的更多了，灵机一动想先在路边的花坛里躲躲，借着足有人高的灌木丛掩一下，等天黑再说，结果还没靠近呢就闻到一股极恶心的味道，算了算了，再想想办法吧。
大村子的气味还是令人有些心旷神怡的，毕竟好在人声儿多，到哪都是那么热闹，而且他们有一点好，嗯就是也不怎么关心自己这个热闹，顶多就避开一些罢了，人行道为他空出了可供两人并肩行走的宽度，不是他们不想多留点距离，是实在挤不下去了…
恍入无人之境，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阿柴也没刻意去看他们，万一有忍不住动手或者报告村管的呢，所以有时候人生啊，就是你让我一尺二，我让你不糟心，你让我两尺四，我尽量跑快点不给你添麻烦。阿柴觉得这样挺好的，只是有些无奈，这条路未必就是我要找的那条啊，但是人这么热情的给你指了条道，你不走吧又会辜负了别人的好意，再说你也没法换道了，没看见旁边的路人挤得都快哭了吗，你还好意思叫他们帮帮忙行个方便借个道吗。
走着走着，路上的人少了，三三两两，也没人介意和他擦肩而过，似乎这里的人要冷漠许多，气氛也不那么热闹了，阿柴不喜欢这种气氛的，有点冷冰冰。但是本能的，他觉得这里的人应该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只要他找对那个肯为他指路的人，虽然心里不喜欢，但是身体还是很诚实的放开了，不复先前的拘谨，而且路过的风也暖了不少，令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路过的行人里有偷偷在背后小声笑的，但是声音极为的克制，也被同伴提醒不要在背后嘲笑别人，年轻的姑娘笑靥如花，清脆如雀鸣隽永如流水。路过的青年忍不住回头看，好一张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脸，那姑娘看到他回头了，就没再掩饰自己的笑声，哈哈哈呵哈哈哈哈~，一边笑还一边对身旁的女伴挤眉弄眼，你看，我是当着人家面笑的，别人也没不乐意啊。
阿柴被笑声感染，脸上的冷寂似乎也柔和不少，但是紧接着身体一震，急忙转身逃也似地跑开了，那笑声追着他跑了很远，才渐渐淡去，他心底也泛起些许遗憾，倒不是有什么多余的想法，而是真心觉得有些人的开心能为其他人也带来开心。如沐春风，青年忽地就从秋天走到了春天，从落叶走到了春雨连绵，而今初放晴，明媚的光充盈着他的内心，暖意从心里流向身体各处，流向有些麻木冻伤的手脚，流向僵硬邋遢的面庞，一点点敲开他眼里的冰。
就在他好奇为什么花坛里没有花的时候，一个衣着比较讲究的年轻男子从身边经过，阿柴虎躯一震，这人一定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怎么走！
那边那位偶尔摆脱人群出来散散步的男子一愣，脚步不自然地就加快了，阿柴也加快步伐，使出传说中的八步肝颤…八步赶蝉，几下就追了上去，却见那人一直偏着头，不让看见正脸。阿柴也没在意，直接就亲热地叫了声兄弟，结果后面的话还没出来呢…
“谁是你兄弟，少套近乎好吧！”那人不忿，这才余光瞥了眼阿柴，发现似乎不是狗仔，连忙摆正冷厉严肃的一张脸，不悦道：“想骗钱？没门儿，有也不给！我宁可随便找个人全捐了，一分不剩，也不会给你这种人一毛钱！”
阿柴觉得有道理，毕竟都捐了一分不剩，那一毛钱是拿不出来。
那人见阿柴有退意，连忙跑开想尽快摆脱这个麻烦，主要是不能影响了自己心情，如果不是刚好处在他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出来散心的节骨眼儿上，他也不至于这样，至少虽然嘴上厌恶这种不劳而获的人，心里还是会有一丝同情的。
哀其不幸，怒其…卧槽，死缠烂打啊！那人见后边又追上来了，撒腿就跑。
前面衣着讲究气质高洁的年轻男子在跑，后面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在追，迅速吸引了路人的关注，素质极高的吃瓜群众们三三两两聚在路边，热烈的讨论着心里臆想的起因经过，并时刻关注着场上的两位选手的状态。
“好的欢迎回到我们的现场，今天参加村级马拉松赛的两位选手，分别是据小道消息判断的承运村第一年轻富豪，器宇轩昂地跑在第一梯队，另一位不知名的流浪汉选手也十分勇猛，数次将三届马拉松冠军的对手逼入险境。”
“我们可以看到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年轻富豪身强体健，对于气力的掌控如鱼得水，先前小道媒体曝光的马拉松黑幕看来纯属胡说八道了，估计我们的三届冠军很快就能摆脱那个并不懂得呼吸节奏的对手，大家为他们加油啊！”
“王福桂！”“加油！”“加油啊！”
阿柴看到前面那人身体一颤，似乎气力不继了，赶忙发声关心道：“兄弟没事吧！别跑啊，跑个什么劲，有话好好说啊，我只是想问个路。”
真名王福桂的青年富豪一听他还想找个门路，立马又加速了，居然还是个有理想抱负的流浪汉，那可就不会是一点点的麻烦，人心不足，谁也不知道会牵扯到多少因果恩怨，你要说想要钱，这会儿我说不定也给了，抛个千儿八百的，只要别继续烦着我就行。
你特么居然还要门路！呸！想道德绑架我？
那你可就想瞎心了！
王福桂无愧三年的村级马拉松冠军之名，一口气将身后那些群众或是狗仔什么的甩出十几里地去，身形踉跄气息动荡，脸色苍白却是掩不住得意地笑容。
“呵！呵~嘿~嘿~呼~嘿呀！”喘气声突兀的变得大了起来，只是他略微皱眉，好像有一个微弱的声音混在里边了，他并不知道后面那家伙不认路，要是七拐八歪地说不定就摆脱掉了，结果按这一条直街从中间跑到头，接近出村的那张出入平安告示牌了。
“兄~大兄弟！我~呼~我就问个路~呼~，你至于这么跑吗？”
王福桂面色一僵，气也不喘了，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整个人都快气疯了，都跑这么远了你还追着我，有这体力你工地扛沙去啊，就指着我帮你安排门路？你谁啊我就帮你，那要是随便一个能跑的逮住我，难道就得给他安排妥当？他心里嗤笑一声，却是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想找我要个什么门路？”
“我想知道奉…”
“不用说了！”他直接打断，脸色严厉好似幼年时代的父亲，教训道：“看你样子也不是个十几二十岁的孩子了，难道一点道理都没学过？有劳动才有收获这是天经地义！我付出过很多，我的长辈也付出过很多这才，有了如今的家业，有了你们眼里王家大公子光辉鲜亮的生活，你可以羡慕嫉妒甚至偷偷地有些怨恨，这是人之常情，对吧。但是你羡慕归羡慕，总还要自力更生去面对自己的生活和种种负担啊，即使我能帮你这一世，呸，能帮你这一时，也帮不了你一世，反而还会害了你，明白？”
阿柴点头。
王福桂很满意，继续感化道：“人呢，总有过不去的坎，也会有咬牙都咽不下的苦楚，但是这不代表我们就得栽在坎里，有时候会有人伸出援手，那是别人的善意和无私，你得感激，有时候没人向你伸手，那是他们自己的权力，你可以不高兴，却没资格怨恨他。再说其实没什么过不去的，只是有的时候，人没死心先死了而已，换句话说只要人还活在世上，终归是有否极泰来出现转机的那一天的，但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你知道为什么吗？”他谆谆善诱，抛出了一个问题作为深入探讨的节点。
阿柴摇摇头，王福桂却点点头，很好，能知错能知己所不知，说明还是有的救。
“原因在于啊，有的人是在积极地寻找转机，有的人是在消极地等待转机，还有的则是直接堕落，不再关心任何人任何事，因为他自己的心都死了。那么你认为，这三种人谁能被得救呢？”
王老师继续深入，自问自答：“第一种人，他甚至有时仅靠自己都可以走出来，他们极其坚定坚强，不惧一切，路人的援手往往只是锦上添花。
“第二种人，他们需要的事路人的援手，但是其实他们自己也清楚所谓需要只是在奢求罢了，因为一个自己就放弃了的人，很少有人能帮助他们，只能等他们变成第一种人，自己走出来或是这时在得到一点帮助，慢慢告别深渊。
“我先前认为，你是第三种，也就是彻底放弃堕落下去，哪怕别人给你再多的帮助也无济于事，烂泥扶不上墙还会脏了糊墙的人。”
他停了一下，自嘲一笑这才继续说道：“可是我忽然发现，你既然能追着我跑那么远，本身也是一种挣扎，说不定也是在告诉我你有价值，有接受我帮助的资格。如果，我举荐你去参加村里的马拉松大赛，虽然你最后也拿不到第一，至少可以有一定的知名度曝光度，那是维持生计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他看着阿柴的眼睛，问道：“你想要的是这样的门路吗？”
阿柴摇头：“我只是想问路。”
“是我想得太好了，”王福桂叹气，有些心灰意冷，“也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抉择，所以我能给的未必是你想要的，你想求的未必是我能给的，或许我本就不该掺和你的事，先前直接拒绝的举措才是对的。”
阿柴：“麻烦告诉我奉天村在哪。”
王福桂摇头：“你自己都不知道奉天村在哪的话，我告诉你是没有用的，那地方只有你自己能找到，以我的能力也就能给你提供一点路费罢了。”
阿柴：“可是我还是想问，奉天村到底在哪？”
“它就在你的心里，明白吗，你希望它在哪，它就在那。”
“那我换个问题，请问奉天村在哪个方向？”
王福桂转过身去，负起双手，抬头望向那灰蒙蒙的天空，人生亦是会有如此低沉之时，然则何时能见拨云开雾阳光普照呢，连自然赋予的阳光都看不见，如何能见心中的阳光呢。他轻轻丢下一句，便再不回头。
“它在每一个方向，在你走的每一条路上，既是终点也是起点，更是你人生中的每一个拐点，直到每一个节点汇聚到一处，阴云散开风暴停歇，阳光重现人世间，那时候，你就在你要找的奉天村了。”
咔~轻微的一声响动，有什么从壳里破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