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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业石(四)

有了长生石力量的加持,羽池化的身体显然已无大碍,他也清楚发生了什么,是自己的兄长舍命救他,就算他一直不喜欢眼前这个冷血似的人,却也忍不住关心他的身体,“长生石我是不会给你的,先回宫里吧。”

云主知道羽池化在关心自己身体,又道:“不管你有什么本事,都不能自己害自己,在你还有选择的时候,咳咳……”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云主仍在那张熟悉的床榻醒来,窗外仍是一片昏暗,不过这次窗门四开,虎狼环伺,已至黑夜!黑夜之中只有野兽的凶光毕现,寻常人别说是没有安全感,连胆子恐怕都要吓破了……

屋内空无一人,只有女子银铃般的笑声,红衣女巫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笑着将云主领至屋外,女子便不见了,突然!见脚下鲜血横流,羽池化双目怒睁,四肢残断地横在自己脚下!

云主惊醒!

羽池化此时正一脸疑惑得盯着云主,见他醒来,便躲闪了目光看向别处,只别扭道:“我已将真气灌入你体内,不知你的体内好像吸收不了,好歹废了我半年功力。”

“嗯。”

“你不说谢谢?”羽池化气到无语。

“放肆!”这一生震慑很是有力,至少让费心疗伤的某人放心了,毕竟是最强云主,身体好转速度也惊人得很,虽是虚弱,至少性命无忧了。

“命好,命真是好,”羽池化便不接话茬儿了,只在一旁自言自语,不知意指如何。

“世间之事,怎会浮于表面?便如你的身世一般,破朔迷离。”云主道。

“云主大人金口,哪壶不开提哪壶。”羽池化一时尴尬,心想可真不嫌累,张嘴就要吃人。

“放肆!尚不清醒!”云主大人可是眼里容不得沙子,气性也大得很,非要某人亲口认错不可。

“怎么云主大人,身子好了想回宫吗?池化送您。”羽池化咬牙道,细想以云主如今的身体状况,现在回去等于送死,宫内亦有眼线,回宫并非安全之计。

羽池化只是口上威胁,心中所想并非如此,否则,便是直接将云主送回蓝雨量宫撒手离去了,又怎会运气搭救,不敌悉心,却也是真心。云主自然心明,便道:“父亲与我,待你如何?”

“你说呢?我不配提父亲。”被问到这句,羽池化竟是难得的安静,不愿多答。

“甚好,”云主道,羽池化听到这句甚好,以为云主认同地骂自己不配,气得差点跳脚,只听云主又说到:“父亲待你甚好。”

羽池化翻了个白眼,知道要等他继续说下去。

“或许你母亲真正地爱上了父亲,随后生下你,她心知貂禅是怎样的人,心虑他会背叛母族,才不得不种下谎言,你母亲的心思终是被人曲解了,最不愿那个人是你,”云主只道出所想,丝毫没顾虑羽池化的任何情绪,又继续道:“貂禅才是真正的背叛者,而你母亲,究竟是亲手杀死自己的血肉,或是那个孩子只是死于意外,”说到这里,云主看了羽池化一眼,才道:“真相已不得而知了,但无疑,你活了下来。”

羽池化此刻的心早已柔软了下来,在他的记忆中,母亲是那样温柔的一个人,那般柔弱多情的女子,又怎会狠心杀死自己的孩子,真如人所说,只为一个男人决绝地背叛所有?他想到母亲临终时的遗言:不要相信任何人,只能相信自己——

原来竟是如此的含义吗?就连母亲你也骗了我,任我迷失……羽池化的心中五味杂陈,却只是消化不了心中的苦。

“她骗了你,也许是因为她相信你,可以自己找到答案。”云主忽然说,竟是应了兄弟同心之言,此刻竟能道出羽池化心中所想,“在你不安世事的时候,隐藏真相,就是对你最大的保护。”

是啊,凭貂禅的性格,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又岂能容得下自己?母亲多年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生活,忍受族人的唾骂,不被任何人理解,只因她对鸢族有深沉的爱,也是她最后的温柔……羽池化感到万般愧疚,是他一直以来错解母亲的用意,四处追逐绝对的权利,只为鸢族真正的复兴,他甚至可以云淡风轻、面带微笑地面对“仇人”,却把内心深处最深的怨恨留给自己的母亲,恨她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只有责任与阴暗!到头来却发现一切都是错的,是自己错了,羽池化痛苦道:“是我错了,世间本没有一人理解她,是我错了……”

“对错本来只有立场之分,所以你没错,而你母亲,已有父亲理解她。”

是啊,这世上还有父亲,曾对他百般爱护,只是他还未曾真正感念,那口中所念的亲人已成白骨……自己误被称作父亲的那个人如今也逝去了,自己也心怀所伤,忍不住感念,让他不曾想过,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多情的。只是他有顽劣不恭的个性,却未曾有过不羁的洒脱,未曾真正俯瞰翱翔于这纵横天地之间,然而人这一生总有要忠于自己的时刻,那是真正的觉醒,正视真正的自我。

羽池化觉得自己身过百年,终是成长了,从今以后,他想真正的忠于自己。他轻舒了一口气,然后起身,不想再探讨任何深重的话题,便是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坦荡,他眨眨眼,向面前的兄长,也是蓝羽量宫的主人深深鞠了一躬,“云主大人,属下多有冒犯,请您见谅,”礼毕,羽池化直起身子,轻声道:“再见了,羽忘然。”

羽忘然,那是云主曾经的名字。

话毕,羽池化将自己手中的蔚蓝色羽戒脱落下来,放在云主枕边,这枚羽戒曾承载了对家族太多的责任,他不曾忘却,这只是父亲母亲赠予自己唯一的礼物,虽然羽戒之中吸纳的是父母亲各自的力量,自己却不曾使用过它,哪怕自己曾深入魔窟,九死一生只为获得麒麟臂时,也不曾使用,因自己垂死之际被冥府所救,才挽回这一命——羽戒之意义于他可见一斑,此刻的他却承认了这只是一枚戒指,戒指中早已仙去的父亲的力量已神化,那真正的羽力就封印在其中。

羽戒或许只可以使用一次吧,母亲曾如是说。这才是他万般珍惜的原因,他心知那里面也有父亲的意志,只能被他偷偷珍藏,内心却不愿承认。

“戒指给你留下,羽忘然,可别死了。”说罢,羽池化潇洒转身,也是在这忽然的一瞬间,屋内飘盈起荧荧蓝色光点,如同湛蓝色的雪花曼雅地舞动、如同圣光粼粼降洒在静谧的空中——

“池化——”圣光之下,那人轻轻的呼喊止住了前行者的脚步。

羽池化转身,累已拂面。“母亲……”他如是道。两步之遥的距离,却令羽池化再难行身,或许因太过谨慎,太怕如梦般的再次失去令他怯步,可他又如惊醒般焦急地问道:“怎么会,羽戒指只可以使用一次,你要离开了吗?它是怎么会打开的啊?”说着,再也忍不住惊惧,羽池化冲向母亲,紧紧抱住。

“化儿,再见你安然,为母心可慰,”鸢族长宫轻轻拍抚着儿子的背。

云主静静地看着这一刻,并不想打搅这一切。

“母亲,你真美!”羽池化仍然紧紧抱住母亲,不肯轻易松开臂膀,明明激动地不知言语,却要抓紧与母亲相聚的每个时刻,多相言语,生怕再一转身,她就会消失不见。那一句孩子气的“你别走”,就要脱口,却在嘴边生生咽下了,转而道:“让我好好看看你。”他真怕这只是一场梦。

娇嫩盛雪的肌肤定格了永恒的容颜,有着少女般的面容、倾泻散落银白色秀发的鸢族公主是如此绝美,含泪的笑容充满温暖却是那样悲伤。

“小心!”云主却在这母子温情的某一瞬间感知到真正的危险,“躲开!”云主用力挣扎想起身去救面前的人,身体却彷佛被禁锢住,动弹不得。

敏捷如羽池化,却没能躲过,由自己母亲身后展开的银白色羽翼,那如利刃般的每一支羽,就这样弯折至他身后,深深刺入他的身后,此刻的母亲仍然在微笑,微笑地看着面前这个声声唤她母亲的人,厉声斥道:“为什么要背叛!”

瞬间那狭小的房间里弥漫着鲜血腥甜的味道,鲜血自身后喷涌而出,却分不清是谁的鲜血,因云主分明的看见,那鸢族长宫折断的羽翼也在瞬间鲜血淋漓。

“母亲,”羽池化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母亲,依然不可置信,却是本能的将自己身体中想起警钟,将剥离的长生石转移了位置——正是自己那只“不死麒麟臂”,长生石安定在麒麟臂上免除分离的困扰,那魔石的力量可助他的身体慢慢恢复。

“我问你问什么要背叛!”母亲又一次尖厉的责问彻底唤醒了羽池化的神志,羽池化沉下嗓音终于唤了那一声:“母亲。”那眼底却是无尽的失望与阴骛,烈火麒麟臂终于灼烧开衣袖,露出那地狱火般的图腾,火舌瞬间化作麒麟奔腾而出,羽池化的麒麟臂不受控制地扼紧了面前这个女人纤细的颈子,却在瞬间又松开,那只火麒麟只化作火海,焚烧着女人的身体,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羽池化心中仍在念想“母亲”这个名称,却没有行动,只是背过身去,任烈火生长,任那女人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使她一手造成的,他闭上眼,不想再浪费一滴泪水,直至身后的母亲被麒麟烈火燃烧殆尽,只留下那一声熟悉的,温柔的呼唤声,“化儿,你终究还是个懦弱的孩子啊……”

仅存的能量消散,羽池化感知到那个人已不在,积压的绝望在心底,再也难以掩住,便要迸发出来,羽池化终于如化开那心底奔腾的力量,跪在地上,大声嘶吼:“啊啊!!——”

便在这瞬间!空中的蓝色的光点积聚在一处,就在那血肉模糊的躯体上,就在那布满伤痕的背上,生长出蓝色,坚实的羽翼!伴随羽池化更加痛苦、畅快地嘶吼声,羽翼彻底展开了!

这便是母亲和父亲送给他最后的礼物,圣洁如雪般无暇的母亲,与蓝色海洋般宽容的父亲,在绝境中,打破了他对世间万千羁绊的眷恋,解脱他逃出了那座温柔的牢笼,从此心中不再受家族束缚,不再心存侥幸。

“母亲本来不必如此。”宛若重生的羽池化如是道,显然已明白了母亲的用意。云族除云主之外,本不会有人拥有云之羽翼,而自己身为鸢族之子,生长羽翼却是族裔根源所致之必然!或许自己潜在的心里并不真正认同自己的族裔,因而无法生长出羽翼,任他多少次努力尝试、将自己身陷于绝境之中,也无法突破、以羽翼自救,这几乎让他默认了自己是族群中的异类,只配为人耻笑。

或许只有忘了自己是谁,只有相信自己活着是顺从天意,才会真正快活吧!而此刻这双云之翼是真实的,它不同于鸢族成年者身体中自然生长的羽翼,这双羽翼,是蓝色的,腾飞之时,羽翼会化作蓝水凤之翼,晶莹如水,将自身包裹后可使真身可化作玄鸟之凤,具有无穷的力量。

羽池化原以为自己只是鸢族中最普通的一支,成年后连羽翼都无法展开的甚至为自己所不齿,没想到阻碍自己的只是自身云族的血液,母亲跟他说过,自己是很可能展不开羽翼的,除非自身足够强大,母亲实则想用这双云之翼来告诉他自己真实的身份,是云族与鸢族的后裔。

如今他已做到了,解开心中封闭已久的羽翼。

云主看了一眼羽戒,勾起唇角道:“这原本是属于你的云翼。”

羽池化却不动声色,心中没有获得云翼后超乎想象的欢喜,也没有自责悔恨方才与母亲凄烈的诀别,任何人都有他选择的道路,也有选择如何终结生命的权利,就如他的母亲,选择由自己承担,或加诸于他的一切,实际并非他的行事可左右,他已学会超于事外,冷静地去看这个世界,无所谓原谅,无所谓身份。

羽池化终于学会放淡了自己的情感,对任何。

那玫戒指仍在枕边,云主道:“不带走它吗?”

“不必,”羽池化闪烁的眼中重新透出光亮,又恢复了以往那副潇洒,满不在乎的样子,“现在出去找件衣服才是要紧吧,告辞。”说罢,看也没看一眼,拔腿就走,临走还撂下一句话:“你别死了!”

云主知道他不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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