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风心里很难受，但他不忍心甩开余然的胳膊。他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说：“早点回去吧，太晚了。”
余然盯着林修风的眼睛，她的眼中充满哀怨与不解。她说：“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难道我就这么让你厌恶吗？赵玉墨已经走了，这个世界上唯有你.....”她说不下去了，径直坐进车厢。
林修风不知所措，他在路边站了许久，余然没有看他，然后他听到出租车司机的抱怨声：“到底走不走，小两口吵架出去吵，别耽误我做生意。”
车厢里传来余然的声音。
“林修风，送我回家。”
他听话地坐了进去。
其实他只是在为自己找一个借口。他怎么可能就让余然这么走掉。虽然他不肯承认，但是，他其实一直都在找她，一直都希望能找到她。
他坐在了余然的旁边。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静默无语，其实林修风有许多话想说，可是不知为何他始终说不出口。他们两个好像拼车的陌生人一样，彼此之间只是以相同的方式去往不同的目的地。
余然头靠着车窗，看着车窗外快速闪过的霓虹，说：“林修风，最近还好吗？”
林修风说：“还好。你呢？”
她没有回答，但她的无声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那天余然穿了超短裤，她的腿洁白修长而又性感。林修风盯着她的腿看了几秒钟，很快便收回自己的目光。他贪婪地嗅着他久违了的只属于余然的的香味，这香味将他从现实拉回到过去，又从过去拉回到现实。
林修风说：“余然，以后不要再喝那么多酒，或者尽量少去那种地方，你以前……”
“你知道嘛，”余然突然打断了林修风，她还是没有看他，她一边看着车窗外城市的夜景一边对他说，“赵玉墨的葬礼很冷清，冷清到几乎不像是葬礼，而像是……我找不出什么词去形容，总之就是感觉很冷清。那天只有我、和我的哥哥嫂子在场，人总是那么现实，需要你的时候他们缠着你不放，害怕被拖累时却又唯恐避之不及。”
余然突然转过头看着林修风，她的眼睛里泛着泪光。她说：“我本以为你一定会去。”然后她朝他笑了笑，随即又把头转了过去。
“余然，其实我去了，我真的去了，但我只是远远地看着你们，我不敢靠近，我没有勇气靠近，因为赵玉墨的死与我也脱不了关系。我其实应该跪在你的面前向你忏悔，乞求你的原谅，我会一五一十地向你说出真相，我会告诉你我对赵玉墨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是怎样伤她的心，又是怎样让她绝望。可是余然，我不敢，我害怕你厌恶我，我害怕你讨厌我，我害怕你恨我，因为你在我的心里是如此的重要。我始终是个胆小鬼，所以我只能选择逃避，我一边以自欺欺人的方式欺骗自己，一边在心里忏悔。对不起，余然，真的对不起。但我现在除了说对不起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能弥补你，我明白，无论我怎样弥补你都无法原谅我，因为我亲手毁掉了你，毁掉了赵玉墨，毁掉了你和赵玉墨的幸福。”这些话林修风并没有说出口，他突然感觉一切的解释都毫无意义也显得苍白无力，赵玉墨已经死了，她的身体已经化成灰烬，她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林修风只是说了一句“对不起”便没再吭声。空气中弥漫了一种味道，这种味道沉沉的，闷闷的，咸咸的，湿湿的，后来林修风才知道这其实就是悲伤的味道。
下雨了。车窗上有一条条流泻下来的模糊的水印。林修风看到余然伸出手去抚摸车窗上水滴延伸下来的纹路，路灯光打在她洁白的手腕上，他看到了她手腕上那道深深的伤疤，那道伤疤刺痛了他的内心，他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出租车停在了小区门口。雨越下越大，林修风拉着余然一路狂奔到她家楼下。他说：“你快进去吧，我要走了。”
林修风准备转身离开，余然拉住了他的胳膊。她说：“你没有带伞，会被淋感冒的。上去吧，你都淋湿了，去我家换件衣服。”
“这是你租的房子吗？”
“嗯。”
“你回到B市多久了。”
“半年了，”余然惨然一笑，“我没有想到会碰到你。”
林修风哑然，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你来这里……”
“我的作品出了一些问题，所以呆在这里比较方便。”
“出了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吗？”
“我们上去吧。”余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她实在无法直面这件事情。
她很早以前写的一本小说被抄袭，结果抄袭者凭借着这本抄袭小说突然火了。
她和她所在出版公司去打官司，但是那本小说所属的公司财大气粗，根本不会妥协。她知道这是一场持久战，虽然她清楚她并没有十足的胜算。
因为她耗不起了，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林修风还想说些什么，他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他任由余然将他拉进了她的家里。
房子很小，但一个人住正好。
余然从她的房间里找来了一件白色T恤和一条灰色的短裤。她递给林修风，然后又回屋找来一条蓝色的毛巾，她说：“你进去洗澡，然后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洗洗。”
林修风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才淋湿了一点。我看我还是走吧，雨下得这么大，要不然一会就真的回不去了。”
“那就不要走了，睡沙发。”
林修风呆呆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余然说：“修风，你可能已经忘记了，但我们曾经做过夫妻，不是吗？”
余然的话再一次戳痛了林修风的内心。
林修风走进卫生间，关上门，脱掉了衣服，然后打开淋浴器。他将脸扬起，让从花洒喷出的水打在他的脸上。
一切都变了。
余然那勉强的笑容，还有她生硬的语气，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余然已经对他失望透顶了。
余然所做的一切只是不停地让他回忆起他们的过去，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赵玉墨的死与他也有关系。
他至今都不敢相信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
他究竟该如何面对自己，如果面对过去，如何面对余然。
他还有没有救赎的机会，他和余然之间有没有机会能回到过去。
他今后该怎么办，他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想到这，林修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捂住嘴哭了起来。时间一圈又一圈地流逝，时针和指针终会重合，可是过去的已经成为了过去，无法再弥合。
林修风关掉淋浴器，用毛巾擦干身体。他用手擦掉镜子上的水汽，看到了镜子中那个憔悴不堪的自己。镜子中的自己渐渐变得模糊，直至水汽再次将镜子涂成白色，他终究还是没有看清自己。他穿上了余然给他的T恤和短裤。他知道这些都是赵玉墨的。
林修风打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去，看到余然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睡衣坐在沙发上，她拍了拍沙发，说：“过来坐。”
林修风走过去，坐下。余然指了指面前茶几上的一杯牛奶，说：“把牛奶喝了吧。雨越下越大，我看了看天气预报，今天有暴雨，我看你在这里住下吧，你睡在沙发。”
“那好，”林修风点了点头，他犹豫了一会，说，“孩子还好吗？”
“很好。我的哥哥帮忙照看。”
“嗯。”林修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到孩子，或许是因为他对孩子的身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可是他现在根本理不清头绪。
他们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说话。
林修风将牛奶喝完，然后轻轻地将杯子放在茶几上。他和余然就这么坐在沙发上彼此沉默。他看着挂在墙上的表，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动，就像你试图将水握在手中，可是不管你再怎么用力，你手中的水终究会一滴不剩。
这沉默的气氛使林修风感到压抑，他想打破可他没有勇气。他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现在他才知道他和余然之间的话题除了赵玉墨就真的所剩无几。
林修风正在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余然说：“林修风，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和我一样难受。赵玉墨死后，我感觉我的心空落落的，好像自己的心突然往下一沉，也好像是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掏空了。昨天我去夜店喝酒，有一个老外和我搭讪，我并没有搭理他。后来我要走，他说他要送我，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将我拉进他的车里，然后开车去了他家，他邀请我去他家坐坐，其实他所说的家就是酒店。我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任由他把我拉到了他的家里，那一刻我的大脑因为酒精而短路。一进门，他就开始脱我的衣服，他亲吻我的脸颊，脖颈，一只手伸进了我的衣服里，一只手放在我的胸上。我突然感到很恶心，我问自己我为什么让他抚摸我亲吻我，是因为他爱我吗？不是，显然不是，这个老外只是想和我上床，只是想发泄自己的欲望，只是想占有我的身体，我为什么变得这么随便，变得这么下贱，我这样沉堕对得起我自己吗？我突然很恨我自己。我用膝盖狠狠地撞向了那个老外的腹部，然后摔门而去。我回到家就马上洗澡，我感觉自己很脏，我感觉我对不起赵玉墨。我想重新振作，像以前一样好好生活，我希望赵玉墨能在天上安心。可是我做不到，我时常会想起赵玉墨，时常会想起和赵玉墨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赵玉墨走得太突然，她甚至没有留一句话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