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夏静妍给的一堆旧报纸，旧照片，怀揣着一个名为“姚秦”的名字。夏兮兮回到夏凌天的办公室。
夏凌天面向窗外，正在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他听到动静，以为是秘书或者助理，轻叹：
“把文件放在桌上，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办公室铺着地毯，走路没声音。
夏凌天忽然感觉有些不对，转过身，夏兮兮已经到了他身侧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他问。
“对不起。”
夏兮兮轻声说。
这是她长那么大，第一次跟夏凌天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承载了太多的东西，说出口时，心里还是沉甸甸的，有些疼。
“你也知道你刚刚胡闹啦？你就会丢我的脸。”
夏凌天好像是明白她的道歉，又好像装作不明白，他一如往常，只是笑容僵硬。
“把医生叫回来吧。”夏兮兮说，“我答应做亲子鉴定，如果我真的不是你的孩子，那……这些年，真的很对不起。”
本不打算哭，泪水却不听指挥。
泪水从眼睛里滚出来，迅速划过脸庞，砸向地板。
这些年来，夏兮兮一直认为，夏凌天出轨，逼死了妈妈，是他把妈妈害死了，是他害得自己被继母欺负。
一切的罪恶，都源于夏凌天这个没心没肺的臭男人。
其实，这世间的事，哪有单方面的对错，全是你错一点，我错一点，最终，全错了。
“你这嘴，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留着吃饭好了。”
夏凌天眼神有些慌乱，最符合情景的动作，是替女儿擦泪，可他做不出来，他的手很僵，很重，根本没办法抬起来。
夏兮兮飞快地把眼泪擦掉，堵着气说：“就你会。”
她看向窗外的天，这天千变万化，跟人生真像，没有哪一天是完全一样的。
说到底，都是坏天气居多。
人生也多半是不如意的日子多。
“不做啦！”夏凌天下了决定，“人都走了，我怎么好叫人家回来，夏总反复无常，对集团形象有影响！”
夏凌天退缩了。
他原本就不想去确认，全是听了乔美的怂恿。
当年的那些嫉妒，愤恨，不解，都已经随着夏兮兮长大，烟消云散了。
把对前妻的怨恨记在女儿头上，他后悔了。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是更喜欢夏兮兮。
因为喜欢，不敢靠近，因为喜欢，心里的疙瘩越来越大。
她越聪明，越机灵，越桀骜不驯，越才华横溢，夏凌天就越恐惧。
因为这些，都不该是夏家的基因。
“怎么又不做了？”夏兮兮说，“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做人家的女儿，我不能不明不白，稀里糊涂地恨你，我小时候的日记本里，全是骂你的话！如果我跟你，真的一点点关系也没有，我凭什么这样恨你呢？”
夏凌天心疼得站不住，赶紧走到沙发坐下。
“你胡说些什么，什么叫一点点关系也没有？怎么可能没有。”他在泡功夫茶，动作都对，步骤却全乱了。
他没等夏兮兮开口，先出言堵住她：
“你知道什么，就胡乱说话，我是想要提前把股份分给你做嫁妆的，省得你老了，姿色不在了，厉君然看不起你。”
“我都知道了，”夏兮兮说，“我妈妈跟那个姚秦，我都知道了。”
夏凌天手里的紫砂壶没拿稳，落在了茶盘上，发出惊人的响声。
“谁跟你说这些？”他问，“是你乔阿姨吗？”
夏兮兮摇头：“我自己查的。”
夏凌天坚定道：“你妈跟别人没关系！你别看当年那些娱乐新闻，那些个娱乐记者，全是为了名利，烂了心肝的臭笔杆子，写出来的字，全是放屁。”你就是我的女儿，我夏凌天就认了……
后面这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可过去的二十年里，这话在心里，或许已经重复了有几万次。
夏兮兮说：“我没办法像你这样糊里糊涂地活着，我要确定的结果。今天你要是不敢跟我做亲子鉴定，夏凌天，你心虚！那我以后再也不要叫你爸爸了。”
那么沉重的话，用孩子吵架的口吻来说，听起来还是那么扎心。
夏凌天低头说：“好吧，但你要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你永远是我的夏凌天的女儿。”
“先别说客套话。”夏兮兮说，“如果真的不是，那就不是，怎么可能假装是呢？”
“夏兮兮！”
夏凌天吼了一嗓子，从沙发蹦了起来，红色的眼圈盯着夏兮兮。
这个夏兮兮，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讨人喜欢。
一点也不温柔，不可爱，不知道厉君然爱你什么！
夏兮兮走到办公桌，按下内线电话，接通了秘书室，然后示意夏凌天下令。
没一会儿，刚刚那两个工作人员又给接回来了。
夏兮兮配合着工作人员，采了样。
轮到夏凌天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盯着手指快要刺破手指的针头，问：
“一定要用血液吗？”
“虽然不一定，但血样的检测是最准确的。”工作人员解释说。
夏凌天在心里想，其实不那么准确也可以的嘛……
夏兮兮按住他的手，对工作人员说：“快扎吧。”
夏凌天皱着眉，感受着指尖的疼痛，感觉心脏也跟着疼了起来。
“今晚……”
工作人员走了之后，夏凌天看着夏兮兮，吞吞吐吐说：
“你跟我回家吃饭，采血了，要补补。让你乔阿姨给咱们炖鲍鱼吃。”
“才两滴血，”夏兮兮笑话他，“我就不回去碍你们的眼了，我走了。”
她假装没感受到夏凌天的挽留，走了。
离开集团之后，夏兮兮回到了游泳馆，在水里一遍一遍地游，直到夜幕降临。
游泳池是恒温的，水温是28度，但夏兮兮还是觉得冷，上了岸就更冷了，还不如一直呆在水里。
游累了，她就躺在水面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假装自己是一具飘着的尸体。
妈妈是重度抑郁症，亲生爸爸精神也不怎么正常，还劣迹斑斑。
我的体内藏着某种神经病的基因啊……
怪不得心理治疗不起效果，怪不得会莫名其妙地失去记忆。
夏兮兮，你可真惨。
人类的联想能力，是很可怕的，一旦思维发散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夏兮兮开始想……
想到自己从小学唱歌就很快。
学吉他的时候，老师也夸她有天赋。
听奶奶说过，小的时候，乔美请了声乐老师来家里教夏静妍唱歌。
夏静妍总是学很多遍都学不会。
夏兮兮在旁边听了一遍就会哼了。
原来全是基因在作祟啊。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泳池边的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这是厉君然的声音！
厉君然一身深灰色羊绒大衣，站在泳池边上，皱着眉，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愣着干什么，天黑了，走了，回家了。”
厉君然把手伸向她，轻轻松松地一发力，将她整个人从泳池里拉了上来。
天黑了，走了，回家了。
多平常的话。
夏兮兮却莫名其妙地感动了，觉得这是世上最动听的话。原来，她还有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