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车渐渐多了,我跑得慢了许多。中途还穿过了两个仿佛没有尽头的可怕隧道,在那视野被阻隔又看不到出口的隧道里,我一度觉得,自己是在无法停止与后退的情况下,加速奔向深渊。
终于在正午太阳如同无数箭镞射向大地的时候,我来到了一处岔路口。按路程计算,我应该跑完往东的100公里了。胜利在望呀!
这一次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爬上旁边的小山顶上,等待长尾雀,也让自己安心的休息一番,感觉身心疲累已经快虚脱了。
上山几乎没有路,我只能自己探路,因此吃了大亏。这人界的植物很多都和灵巫界不同,看着一簇簇挺结实,跳上去却是掉进了刺藤窝里,肿胀的爪子被刺破,眼睛也差一点被尖刺刺到,哭喊两声尖叫着用牙齿拔出深深扎在爪子上的刺,摸摸被刮掉的睫毛,然后忍痛继续往上爬,不然现在还能怎么办?最终,循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脚印,一鼓作气爬到了山顶最高处的一块岩石上,眼泪涌满眼眶,我坚决不让它自己掉下来。
脚疼,浑身都不舒服,但俯视的感觉真好,哪怕只是俯视脚下的一小段公路。空中万里无云,不见长尾雀的踪影。现在我有点后悔没听雪糖的话,多吃一点,还有一半的路不知道要怎么办。累、饿、疼,最终我困得实在支撑不住,趴在石头上睡着了。
好像是几分钟,又好像是过了很久,我感觉有东西在拨弄我的胡须,睁开眼,前面一根狗尾巴草在晃动。小凌恶作剧的时候也会这样,是小凌吗?我一咕噜翻了起来,脚受伤的地方碰到那硬石头上好疼。狗尾巴草一抖,掉在了石头上。眼前不是小凌,而是一只急速躲闪的灰绿色精壮大蜥蜴。我吓得大叫一声,差点从这山顶跳下去,通常猫是不怕蜥蜴的,但我怕,当然这是我的小秘密。对我来说,蜥蜴这种长相的东西跟蛇一样,很容易让我联想到可怕的疼痛和毒液,如果有谁可以用外貌就打败对手,那非它们莫属。
“喵,哇,你是猫?”那蜥蜴摇了摇有红点点的尾巴,瞪着恐怖的大眼睛问我。
“离我远点该死的臭蜥蜴。”我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出慌乱。这家伙的速度非常快,是我在人界见过最快的,而我刚连夜跑了100公里路。我可不想碰到这么恶心的东西。
“你的样子很奇怪,猫的爪子怎么这么大?害得我刚才以为你是老虎崽子。”
那可恶的蜥蜴并没有被我的警告喝止,反而在急速后退了两步后,明目张胆地研究我肿胀的脚爪,到底刚才看了我多久?看到我哭了吗?是因为知道了我是猫所以这么大胆妄为吗?这家伙没见过老虎?电光火石之间我脑子里蹦出了一个想法。
我压低声音又尽量高昂发出了一声吼叫:“哦——吼哇——哈!”
没错,我在模仿老虎的咆哮。
“我是老虎,不是猫。”我这话说的很没有底气,因为吼出来声音我自己都觉得根本不老虎,最多只是掩藏了我身为猫的特有“喵”叫声而已。
不能怪我没有模仿力,我只知道老虎长什么样,但是不知道它们怎么叫,我并没见过真老虎,可这蜥蜴不是压根不知道老虎长什么样吗?只能硬着头皮装了。
“啊,老虎?可你刚才不是喵喵叫吗?”那蜥蜴一副糊涂了的样子。
有戏!
“我还没有长大,有时候叫声和猫有一点像,你见过哪只猫的爪子这么大?”
我亮了亮自己肿成小馒头的爪子。
啊!鱼头你个大骨头,疼!
“你真是老虎?刚才我就说是老虎嘛!”
“你这孤陋寡闻的臭蜥蜴,连老虎都没见过。我就是名副其实的黑虎。”
它又把我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动了动尾巴,然后突然高兴的喊道:“是老虎,一只小黑虎,大家都出来吧!是老虎不是猫。”
周围的草和藤萝顿时一阵兵荒马乱的骚动,接着十几只可怕的蜥蜴一下子钻了出来,将我团团围住。
它们蛇一样的脑袋上盯着恐怖的大眼珠子,全都仰头瞪着我。
我立时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
“啊,你们想干什么?”
是要吃掉我吗?我慌了神。
“哈哈,我说是老虎,你非说是猫,你输了。”
一个全身灰色的家伙对那只负责侦查的灰绿红点蜥蜴说。
“是呀,一只脾气暴躁的小老虎!我输了。”
“哈哈,老虎,老虎,我第一次见到老虎。”
“真是很大呢!”
“长得真威风。”
“快让我摸摸那肥肥的小爪子。”
这是什么情况?在人界,老虎不是百兽之王吗?都这么没有威慑力?
“别过来!”对着两只已经快爬到我脚下石头边沿的蜥蜴,我大吼一声,准备慌不择路的逃跑。
蜥蜴这东西,我不怕会被咬到,但就是怕它们。
就在这时候,那个灰绿红点蜥蜴突然挡在了我面前。
“嗨嗨,退后退后,吓到小老虎了。这可怜的小家伙一定是跟父母走散了。”
“你们不怕老虎吗?虽然我不是大老虎,我还是老虎,你们这些蜥蜴,我一爪一个!”
我试图最后挣扎一下。
“虎宝宝发脾气了,哈哈。”
“这才是老虎,小小年纪虎威这么大。”
“如果你是猫,哪怕是小奶猫我们蜥蜴都怕,猫会抓蜥蜴。但你是老虎,哈哈哈!老虎不是我们的天敌。”
鱼刺你个烂骨头,我根本不知道。
“猫在我们蜥蜴世界里是排名第二的杀手,老虎,都不上榜。”
竟然是这样,根本就是自讨苦吃,还以为是自己暴露了真身。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够笨的,或者说,是害怕让我变成白痴。
“喵喵喵喵喵喵,看清楚,我是猫!真正的猫,女巫的黑猫。”我连叫几声表明自己的身份。
“别逗了,瞧你刚才吓得那样,哪有这么大的猫怕蜥蜴怕成那样的,好像我们倒是你的天敌一样。还真是顽皮哦!”
估计是回想起我刚才的狼狈样子了,灰绿蜥蜴开心得大笑。
其他蜥蜴跟着继续打趣我。
“这小老虎一定还没断奶,被我们吓得胡言乱语了。”
“喵喵,喵喵!我是猫,看我的爪子,我的牙齿!”
“哈哈,虎牙长得挺好,爪子也真是小奶虎的爪子,胖得连指甲都没有。”
嚓!你个大鱼头!我忘记了自己的脚已经肿的张不开了,利爪都挤在里面伸不出来。
“好不容易看到一只老虎,还是落单的小老虎,不如我们养着它好了。”
“好主意,等它长大了可以帮我们对付山猫。”
“还可以让它当孩子们的教练,训练它们躲避猫的扑杀。”
对我而言,跟这群蜥蜴在一起跟和一堆蛇在一起没什么区别。
“休想,走开,不许靠近我,离我越远越好。”我近乎歇斯底里。
“算了,我们不要强迫它了,还是让它赶紧去找父母吧!”
灰绿红点蜥蜴说。
“你打赌输了,现在得听我的。”领头的灰蜥蜴很是得意。
“可是,它很害怕。”
“那更有趣,我们可以好好欣赏一下未来森林之王的恐惧,哈哈哈!”
这个无耻的灰蜥蜴。
“我要仔细看看它可爱的脚丫。别害怕我们就是看看而已。”两只小蜥蜴已经爬到了石头上。
“都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小老虎的屁股可以摸摸看呀!”另外的一只大蜥蜴也蠢蠢欲动。
“喂,你们玩笑开的太大了,它再小也比我们大,你们小心点。”灰绿红点蜥蜴说。
我在石头上缩成一团,蜥蜴们则迅速围拢,准备欣赏我更大的恐惧。只有豁出去往外跳了,也不知道这周围的草和藤蔓里面是不是藏着更多的蜥蜴或者刺藤,无数恐惧攫住了我,这会儿我想哭,眼泪控制不住的那种哭,我不记得自己上次让眼泪掉下来是什么时候。
该来的还是来了,一个冰凉的东西触到了我的脚尖,我针扎了一样暴跳起来。
豁出去了!
一闭眼,咬紧牙关,浑身颤抖着,疯狂的胡抓乱滚。
有一个飞出去了,还压到了两个。虽然看不见,但那冰凉的感觉告诉我,我切切实实碰到了可怕的蜥蜴。这让我更害怕,害怕的接连跳起来还鬼哭狼嚎一样大叫大喊。睁眼的瞬间,3只蜥蜴在痛苦地挣扎,其余的居然都散开了。
双方都受了巨大的惊吓,而我的神魂估计已经飞到了几千里之外,被那个巫师给收了。
没错我是猫,它们的天敌之一,但是我真切的怕它们,就像人界最猛的士兵会怕蛇一样。
女巫的黑猫,我,怕人界的蜥蜴。我的世界要坍塌了。
果然是坍塌了,两团黑影扑面而来,稳准狠。
惨叫!
蜥蜴的惨叫。
长尾雀和一只短尾雀站在我面前,麻利的吞下了各自嘴里叼着的蜥蜴。
我看到了灰绿蜥蜴那带红点的尾巴,到最后一刻还在蠕动。它刚才好心的替我说过两句话。
“幸亏你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我才这么快就找到你了,真好,我们汇合了。”长尾雀咂咂嘴很是满意。
“这是我早上认识的女朋友,我未来的妻子。”它接着高兴的给我介绍短尾雀。
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谢天谢地得救了,有鸟在,蜥蜴绝不敢靠近了。
咕噜咕噜咕噜
那短尾雀没顾上跟我打招呼,接连吃掉了刚才被我弄伤的3只蜥蜴,才打着嗝跟我说了句你好。
“这些蜥蜴平时都藏得根本找不到,你能一下吸引这么多出来!大斑真是没白交你这个朋友。但是你一只都没有抓住吗?你们猫不是很会抓蜥蜴壁虎的吗?”
长尾雀对我刚才的遭遇一无所知,以为我是在主动找蜥蜴、抓蜥蜴。
“我不吃这东西,你吃饱了吗?我再帮你抓几只吧。”刚才的狼狈跟屈辱让我恨意丛生。
除了灰绿红点外其他蜥蜴更没有活着的理由,但它运气太不好,鲜艳的红绿让鸟族首先抓到了它,那么剩下的全部喂鸟才好。
“当然没吃饱,你能让它们出来?”
“你们打起精神盯紧就好了。”
我抱起旁边的一根小树枝,对着它们刚才出来的草丛一阵乱打。几只蜥蜴仓皇逃了出来。长尾雀短尾雀各抓住了一只,我铆起全身的劲对着一只灰蜥蜴狠狠拍了下去,现在还是害怕蜥蜴,但大爷我从来都不会投降。
“啊,我知道你是猫了。”
“咦,你不应该先认出我是鸟吗?”长尾雀追上受伤后仍拼命逃跑的灰蜥蜴一口吞了下去。
“真是满足呀亲爱的,我们需要在这里休息一下。”
“当然,亲爱的!”长尾雀亲昵的回应,接着对我说:
“你也刚好白天休息,这样我们的行程终于统一了。”
“当然,你们走的时候叫我。”
我已经用尽了力气。
勉强爬到了一棵树上休息,高处才能让我有安全感。
雪糖、大斑、狗尾巴草、小凌,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我脑子一片混乱,脑仁脑壳一起疼。
下午,长尾雀和短尾雀叫醒了我,告诉我接下来的80公里往南的路程要从岔路口右边的那条路开始。
“前面100公里我一直照着你走的路线飞,幸运的遇到了我亲爱的,但是我辨别方向的能力并不强,再变方向绕路我会迷失到找不到家门,我不能第一次带亲爱的回家就冒这么大的风险,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直线飞行了,后面你就自己辨别方向吧!”
长尾雀利落的给了我通知。
“你是说接下来我全部自己走?确定方向不会错吧?”
“当然不会错,就是那条路,你别担心,等回到常青山安顿好我亲爱的,我再折回来找你。那时你也快到常进山附近了,两常山我都非常熟悉。你让我们饱餐了一顿,等到了我的地界,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这家伙很会说话。我还能怎么办。
“啊,亲爱的,你真是个热情的小伙子!”
“啊,亲爱的,幸福已经冲晕了我的脑袋,从见到你开始我就一直在眩晕。”
“亲爱的,你是我这么多年见到的第一个异性,我真是太幸运了。”
“你也是我这一年里见到的唯一一个单身的异性。”
“喳喳,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两只鸟卿卿我我了一番跟我道别了。
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荒山野岭的杀戮现场。是的,再次看到那掉在山顶岩石边的狗尾巴草,我想起了灰绿红点蜥蜴,正因为它,让这场鸟族对蜥蜴原本天经地义的猎食,在我眼中有了杀戮的意味。这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个活物被如此干脆的吞食掉的画面。
因此,在长尾雀和短尾雀的身影消失之前,我不顾饥饿劳累跟满身的肿痛跳下了小山,顺着长尾雀指的道路没命狂奔,我想要尽可能的追上它们,看到它们的影子,虽然我知道这不可能。
伤痛饥饿都感觉不到了,我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拼命往前跑,拼命跑就可以离一些东西远一些,离另一些东西近一点。
我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我也忘记了我是谁,为什么这么跑。就那么只知道跑的往前跑着。
但突然前面没路了,一个拐弯,我一脚踩空,从道路跌落,重重砸向了深深的山崖,落地,翻滚,撞击,疼痛......
我是女巫的黑猫,我的主人是灵巫界最有天赋的女巫,我是她的黑猫。
在晕倒前,我又记起了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