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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穿蓬蓬裙的小公主

很久以后钟岩都记得,那天在混着桂香的月光下,有一个身披羽衣的小仙女,轻轻跃入他双臂之间。

齐悠悠家的车坏了,就坏在被太阳暴晒发烫的柏油马路上。

齐悠悠托着下巴,看着车头摆着的Hello Kitty水晶屁股后冒出一股黑烟,心想着:不是要爆炸了吧。

司机老金从驾驶室里走出来,弯腰替她开了车门。齐悠悠蹙起眉,摸着指甲盖上的粉色钻饰犯难:她倒是挺想下车,可室外温度高达四十度,而她又穿了件做工繁复的蕾丝层叠蓬蓬裙,再加上头上戴着的那顶夸张的天鹅绒法国帽,要出去实在有点艰难。

车里的温度渐渐升高,在出去被晒死,或是在车箱里被闷死的选择中,齐悠悠终于选择了前者。她搭着老金的白手套下了车,另一只手摁住帽檐不让上面的羽毛被车顶压歪,然后撑开一把淡紫色蕾丝阳伞,长吐口气问:“你叫了人来接我吗?”

“已经打过电话了,小李说马上把家里的车开过来。不过……”他瞥了眼齐悠悠那顶厚重又惹人注目的帽子,“小姐要不把帽子取下来放车里,戴着怪热的。”

“不行。”齐悠悠纤长的脖颈一挺,努力在大太阳下摆出个优雅姿态,“这帽子和裙子是一套的,必须搭配着穿,不然设计感就全没了。”

老金脸上的皱纹一挤,露出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可他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性,索性也不再劝了。

他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盛装打扮的大小姐撑伞站在太阳下,如同一棵高傲的圣诞树,昂首面对来往路人好奇的目光,心里想着:这么傻站着可不是个事啊。

左顾右盼没找到什么咖啡馆,倒是发现一家A市颇具盛名的豪车改装连锁店,从玻璃门往里面看挺干净气派的,于是建议:“要不咱们去那里面找人看看车,顺便避避太阳。”

齐悠悠点了点头,把黏在太阳穴上的湿发拨到耳后,然后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拎起蓬蓬裙摆往那边走。

进了门才发现这家店占地很大,停放的全是百万以上的豪车。有几辆车“五脏六腑”全露在外面,“毫无尊严”地被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人们用工具戳来戳去。

老金找到个负责人商量着去外面拖车,齐悠悠则懒懒地在冷气充足的店里踱步。突然,她的目光扫到一辆奔驰G型越野车,硬朗的线条和钢骨,明显从内到外都经过改装,她在这方面堪称菜鸟,却忍不住被那阳刚味十足的外形吸引。于是,她好奇地走过去,正想摸上一把,突然发现自己的蓬蓬裙居然“动”了……

齐悠悠惊恐地瞪大了眼,感觉冷气飕飕地往背脊钻,然后听见从裙底传出一个男声:“谁把灯关了!”

如同奶油蛋糕般层叠的裙摆散开,齐悠悠僵着脖子后退一步,眼睁睁看着从自己裙子底下钻出个男人来……

钟岩从车底爬出来时,正为眼前不同寻常的黑暗感到纳闷,而后有棉柔布料从他脸上飞快扫过。他忙撑着地站起,当看清不远处面无人色的惊恐少女时才明白,刚才不是有人把灯关了,而是他在人家的裙底。

紧接着,他的耳膜就受到最高级别的尖叫声洗礼。

钟岩微微皱眉,和这声尖叫比起来,他更讶异的是这女人的打扮:蕾丝缎带、蓬蓬裙,还有一顶插着鸟毛的帽子……浮夸得像刚从中世纪舞会上穿越过来。幸好她脸蛋好看,肤色白得像鲜奶油,长腿细腰,就算裹着一身这么可怕的装扮,也能看出她美艳动人。

无论是否有意,钻人家裙底总是不对的。他轻咳一声正准备道歉,谁知那位中世纪公主立即提着裙摆往后躲,一副泫然欲泣的夸张表情。

钟岩把扳手往旁边一扔,拍了拍手说:“刚才对不起,不过你也吓到我了,咱们就算扯平,行吗?”

齐悠悠终于从眩晕状态中回魂,按住裙摆瞪住面前的男人,然后眨了眨眼,几乎想因为颜值而原谅他的无礼。

毕竟这男人长得是真好看,虽然他穿着满是油污的背心配工装裤,却也让浑身的肌肉线条展露无遗。皮肤是浅浅的古铜色,无处不释放着雄性荷尔蒙,漆黑的眼底藏着丝戏谑,专注看人时,总带着股让人腿软的坏劲儿。

可他穿得也太不讲究了,好像随便套了件背心裤衩就出门了,虽然她承认这让他看起来有种粗野的性感,但在齐悠悠的审美里,就算是修车工也必须穿好工作服,整齐干净是对客人的基本尊重。

偌大的车行里,一男一女警惕地互相打量,并不知道对方心里正在想着同一句话:这人居然穿成这样就出门,别是个傻子吧。

因刚才那声尖叫而吸引过来的围观群众大致看懂了始末,其中一人吹了声口哨,搭着钟岩的肩小声说:“岩哥,艳福不浅啊!”

钟岩扭头瞪他一眼:“你要喜欢,赶紧到大街上找裙底钻去呗。”

这时老金扒开人群跑进来,边对钟岩怒目而视边问:“小姐,你没怎么样吧?”

钟岩觉得自己真是够冤的,什么也没看到就被当成偷窥狂.他刚要开口解释,表情却瞬间凝固,因为他看见那位中世纪小公主的杏眼里涌上层水雾……

她!哭!了!

齐悠悠抖着尖下巴,裙子上的花边随啜泣颤动,看起来梨花带雨又楚楚可人,让钟岩都差点想把欺负这娇滴滴小公主的人给揍一顿,如果那人刚好不是他自己的话。

然后,所有人都看见齐悠悠吸着鼻子,手指向钟岩控诉:“你把我的裙子弄脏了,机油是洗不掉的!”

钟岩觉得这位小公主可能脑子真有点问题,不就是裙子被弄脏了,至于哭得像自己刚糟蹋了她一样吗?他好笑地坐上越野车的引擎盖,手往后一撑说:“就这点事,我赔一条给你就是。”

赔?怎么赔!齐悠悠气得指尖发抖。这身行头是爸爸专门从巴黎请来设计师为她量身定做的,限量版中的限量版,她等了一个月才做好,今天刚穿出门就弄脏了,而这男人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能明白这种心痛吗!

这时,一名穿着衬衣西裤的斯文男人走过来,手里拿着瓶水,朝齐悠悠赔着笑说:“这位顾客您好,我是这家店的老板冯恺,如果需要赔偿我可以负责,大热天的,您先喝口水消消气吧。”

齐悠悠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倒真觉得有点渴了,可她瞥了眼那矿泉水的瓶子,还是坚定地摇摇头说:“我不喝这个牌子,有VOSS的吗?”

她细声细气说出挪威高端矿泉水品牌,如果不是语气太过坦然,冯恺几乎以为她是在刻意刁难。可他既然开了这家店,有钱人的怪癖也见过不少,于是依旧温和地笑着说:“那个倒是没有,不过这瓶也是进口的,要不先将就一下?”

齐悠悠温柔地眨着眼,却一点也没有妥协的意思,老金轻咳一声,替她接过那瓶水说:“不好意思,我们家小姐从小只喝固定品牌的水,别的她喝不惯。”

冯恺就算见多识广,这时的表情也有点微妙。钟岩坐在车盖上大声嗤笑,突然朝旁边伸手,立即有人递上一瓶水,他边拧开盖子边对齐悠悠说:“你真的不喝,我可要喝了。”

他刻意仰起脖子,举起水瓶往口里灌,手臂上的肱二头肌因此鼓起,偶尔有水液从嘴角流到脖颈上,喉结则随之上下滚动,眼角带着坏笑朝她这边瞥。

齐悠悠的心跳莫名加速,这人喝水都弄得像广告拍摄现场,就是想故意诱惑她。她觉得嗓子眼快要冒烟了,可还是倔强地偏过头,说了不喝就是不喝,就算渴死也不能丢面子。

钟岩见她气呼呼地鼓起脸蛋,大眼里闪着渴望还要做出无所谓的模样,越看越觉得有趣,用手背抹了抹嘴朝那边喊:“喂,口干了就喝,哪那么多穷讲究。”

齐悠悠梗着脖子咬起唇,准备做最后挣扎。这时老金接到个电话,连忙对她说:“车来了,咱们走吧。”

钟岩一挑眉,从车上跳下来,走到齐悠悠面前,指了指她的裙子说:“要赔多少钱,我现在给你。”

他贴得太近,让齐悠悠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她对钱根本没概念,而且也不觉得这人能赔得起,皱眉想了想,虽然已经决定放过他了,但为了不丢面子,还是虚张声势地抬起下巴说:“先让你欠着,早晚得还我!”

可惜小公主连放狠话都少了气势,钟岩好笑地双手抱胸,看着她撑直腰,手拢着裙摆高傲地往外走。

走向门口那辆刚停下的银色宾利不过几步距离,她仍撑起把淡紫色阳伞,那伞的样式看得他浑身一抖:无处不在的蕾丝真是噩梦般的存在。

冯恺走过来,抽出支烟递过去:“听这意思,怎么像讹上你了。啧啧,你这小子怎么到哪都能有艳遇呢。”

钟岩眯着眼点起烟,偏头吐出口烟雾:“你觉得她那种矫情的大小姐,会看上一个修车的吗?”

冯恺耸肩:“谁叫你堂堂的‘飞鹰’创始人,偏爱自己鼓捣车,总弄得这么不修边幅,人家当然当你是修车的。不过就算是修车工,你也真够招人的。”

他想起那些以为钟岩是这里的员工,三天两头把车弄坏指定让他修的女人们,就觉得头疼。

钟岩歪嘴叼着烟,手指划过那辆奔驰G65的流畅钢骨:“自己的车,我可不放心交给别人。”他拉开门跳上去,“走了,晚上还得陪东源的几个老板应酬,顺便谈谈后面的赞助。”

冯恺看着驾驶室里那张硬朗又有些玩世不恭的脸,侧身对他挥了挥手。

他做这行的,和什么人都能称兄道弟,可要说打心眼里真正佩服的人,只有钟岩。

不到30岁的年轻人,放着富家少爷不做,一手创办国内排名前三的民间救援组织“飞鹰”。这些年“飞鹰”从一个小救援队发展为国内外红十字会都认可的专业民间救援组织,全靠钟岩里里外外打点,所有的运营资金都是靠他出色的能力和人脉。

当晚的牌局,一向运气不错的钟岩输了一整晚。

他觉得这一定是那个来自中世纪的小公主的诅咒。

他求神拜佛祈祷再也别见到那个小公主了。

可神佛并没有听到他的祈祷。

足足一人高的化妆镜镶蔷薇金边,而钟爱这浮夸装饰的主人,正端坐在奶白色的高脚椅上,等着专属造型师为她把一头乌发做出合适的发型。

作为一个挑剔的小公主,齐悠悠最宝贝的就是她那一头乌发,这些年来一直定期请专人护理,不许随便触碰,甚至坚持不染不烫,讲究程度无异于对待一件稀世珠宝。

造型师李妍灵巧的手指在黑发间翻飞,很快盘出一个优雅的发髻。乌黑的发色衬得齐悠悠肤白如雪,线条优美的脖颈露出,配着身上的这条Elie Saab高定系列亮片羽毛裙,活脱脱一只落入凡间的白天鹅,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李妍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她弯下腰,凑近齐悠悠的耳旁骄傲地说:“我听齐先生说,今晚的慈善晚宴上,星光集团的大公子会宣布你们要订婚的消息。你穿这一身,绝对能惊艳全场。”

齐悠悠拨弄着化妆盒里的发饰,语气懒散地回:“谁说我要和他订婚。”

李妍怔住,齐先生明明交代过,让自己把小姐打扮得漂亮点,因为今天是她的大日子,自己最近是睡眠不太好,可还没到幻听妄想的地步。

齐悠悠对着镜子里的她挤眼,神秘兮兮地说:“偷偷告诉你,我今天准备逃婚。”

李妍后颈冒出层薄汗,一时也判断不出这位大小姐说的是真是假。她在齐家当了几年的造型师,对齐悠悠印象还挺不错,毕竟她没有一般富家女颐指气使的讨厌毛病,就是从小失去妈妈,又被齐先生宠溺得太厉害,导致埋头扎在玛丽苏公主的世界里,活得太不现实。

她捏着手里的梳子,一脸讪笑:“悠悠你别开玩笑了,又不是演电影,逃什么婚啊。再说,你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不站上台亮相多可惜啊。”

齐悠悠挑出一个蓝宝石皇冠发饰递到她手里,理所当然地说:“逃婚归逃婚,打扮可一点都不能马虎,万一被媒体拍到了,我必须保证上镜时的完美状态。”

这时,门外传来一家之主齐文轩的催促声,齐悠悠对着镜子确认自己全身毫无瑕疵,回头朝李妍做了个“要守住秘密”的表情就飞快地跑出去了。

一脸蒙的女造型师歪头想了想,这说法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就算逃婚也要做美美的小公主啊。

然后她忍不住扶额哀叹:必须时刻牢记自己是一个成熟理智的时尚造型师,可不能被玛丽苏小公主给带偏……

今天的这场慈善晚宴由星光集团主办,地点设在市中心的某栋别墅,A市有名的商政界人物几乎全部被邀请出席,更邀请了数家媒体现场报道,算是颇令人瞩目的城中盛事。因此星光的总裁王家成也想借此场面,宣布长子王彬与齐氏独女齐悠悠的订婚消息。

层叠的香槟塔上映出一派的衣香鬓影,钟岩好不容易从一群董事中逃脱,随手取了杯酒灌下去,另一只手扯松领带,总算让自己自在点。

天知道他有多讨厌被束缚在这一身正装西服里,可东源的周董非拉他今天出席,说有不少朋友想认识他,顺便谈谈给“飞鹰”赞助的事。

“飞鹰”这些年声名鹊起,全靠强悍的实力。除了在国内参与数场知名救援,前年在尼泊尔,他们仅凭一个六人小队就救回一个村子的人,被国外多家媒体大加赞赏。许多国内企业因此找上钟岩,提出对“飞鹰”进行资助,这样做既做了公益又打响了名声,是难得的双赢选择。

钟岩从不觉得公益救援就该同商业泾渭分明,“飞鹰”的救援设备能保持着最新最前沿的水平,全靠商业资本的注入,而每次设备的升级,能帮他们救出更多条人命。

他随手拎起酒杯旁的樱桃放进嘴里,并未发觉自己也成为他人眼中的猎物。

在这个会场里,他的气质十分独特,不似那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既有沧桑浪子的不羁,又微妙地掺杂着商人的内敛和精明,总之就是新鲜又可口。所以他一进会场就被名媛们纷纷盯上,见他落了单便一波波地上来攀谈。

于是,钟岩刚应付完位高权重的老男人们,又被迫面对娇笑盈盈的女人们,直到被香水味熏得眼底冒火,他才终于把手里的杯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搁,偏头点起支烟,骤然冷下的眉眼里已经带了怒意。

钟岩发怒时很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令觊觎他的女人既想被野兽撕咬,又不得不被强烈的气场震慑住而退避三舍。

他靠在角落重重吸了几口烟,又垂眸看了眼腕表,据说今天晚宴的高潮是宣布星光集团和齐氏联姻,希望他残存的耐性能够支撑到那时。他懒散的目光扫到刚踏进会场的人影,一口烟滑进喉咙,呛得他大声咳嗽起来。

他确实没想到自己前两天发出的祈愿,这么快就被宣告无效。今天她倒不是中世纪公主了,鸟毛被加了数倍披到身上,再配上裙子上闪闪的钻饰,简直像要登台走秀的维密天使。

咳,好吧,她比维密天使穿的倒是多点……

他夹着烟站定,不得不承认,齐悠悠长着一张足够惊艳的脸。当她踩着镂金高跟鞋,披着一身鸟毛,气势十足地走进会场时,所有正在攀谈的人都有了片刻分神。齐悠悠气定神闲地穿过那些各异的目光,挺直的腰身毫不松懈,仿佛真当自己是正在走秀的国际模特。

钟岩意外地觉得精神了不少,仿佛在这沉闷的晚上终于发现了些乐趣。他饶有兴致地又拿了杯酒,看着今天宴会的主人——星光集团的大公子王彬走过去,牵起齐悠悠的手,望向她的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喜欢。

钟岩一挑眉,这才明白小公主居然就是今天晚宴另一位订婚的主角:即将嫁入星光集团的齐氏千金齐悠悠。

他低头咽了口酒,内心莫名有点惋惜,王彬这个人他很早就认识,刻板地遵从商业规则,一切以利益为先。他很不屑这种毫无人情味的活法,小公主虽然总打扮得怪里怪气,却令他觉得生动有趣,她是那种被移到深山,也要做最招摇最鲜艳的骄傲花朵。

不过以她做人的梦幻程度,嫁入和娘家匹配的豪门算是最好选择,从被宠坏的大小姐到被疼爱的少奶奶,人生平顺无波,当然,也够无趣……

齐悠悠压根不知道自己正被人脑补出一场人生悲喜大戏,她蹙着眉,对王彬四处宣称自己是他的未婚妻而感到不满。严谨点来说:如果今天她逃婚不成功,才能真正被称为未婚妻;如果逃婚成功,他们只是见过几次面的路人,这种现象也许该定义为“薛定谔的未婚妻”。

她在思考时,浅黑的眸子仿佛蒙了层雾,唇瓣微微翘起,有种介于成熟与懵懂之间的娇媚,让身旁的王彬看得有些发痴。

等齐悠悠回神时,就看见王彬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顿时紧张地瞪大了眼问:“怎么了?我头发乱了吗?还是皇冠歪了?”

王彬见她已经开始在手包里搜寻小镜子,连忙温柔地笑着说:“没有,你今天很漂亮。对了,你不是最爱吃甜点吗,今天的甜品是特地由四季酒店供应的,你来尝尝味道。”

齐悠悠原本焦急的小脸顿时染上光亮,她知道四季酒店刚重金聘请到法国大师级甜品师Sidney坐镇,而Sidney最拿手的就是做舒芙蕾,连忙搜寻到甜品台上摆着的椰子舒芙蕾一把捞起。

她怀着虔诚的期待咬了一口后,眉心顿时皱起来,再尝一口,直到把整块舒芙蕾全咽下去,才转身对王彬说:“四季酒店有负责人在这里吗?我有话想问问他。”

今晚的食品大多数由四季酒店提供,因此四季酒店餐饮部经理就守在会场。当他站在盛装的齐小姐面前,被问起今晚的甜品是否真的由酒店方提供时,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我们怎么会用别人家的食品来砸自己招牌。”

“那真的是Sidney做的吗?”

经理的眸光闪了闪,然后挺了挺脖子说:“当然。”

齐悠悠轻轻摇头,抬着细胳膊又拿起块舒芙蕾说:“这块椰子舒芙蕾边缘有点塌,内里也不够蓬松,说明烘烤时间有问题,至少差了一分钟。还有椰子味过重,应该是做奶油酱时椰子酒放多了,你说是你们酒店提供的我信,可这绝对不会是大师的水准。”

经理听得有点傻眼,却很快把这当作是来自富家小姐的恶意刁难,于是努力维护自家酒店的尊严:“齐小姐如果吃不惯,我们可以给您提供酒店招待券来补偿。可我们今天的甜品全是由Sidney亲自做的,其他宾客没人提出有问题。”

他们的动静已经引得许多人围观,和整场宴会相比,王彬没觉得一块舒芙蕾少烤了一分钟能有多大问题,于是轻咳一声,靠近齐悠悠耳边说:“可能是放的时间问题,下次我带你去酒店再试试,就别揪着这个了。”

谁知齐悠悠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说:“这就是火候和材料的问题,我曾在法国吃过Sidney大师做的舒芙蕾,所有步骤都控制得很精准,这样才能做出最完美的味道。”

眼看旁边围观的贵宾们都开始窃窃私语,那经理也急了说:“齐小姐怎么能以你个人的口味来评判甜品的好坏,这样我们可真是太冤枉了。”

齐悠悠的倔劲上来,也不顾赶来的父亲劝阻,理了理裙摆,挺直腰身坐下说:“我的口味绝不会错,你要是不信,我马上就可以证明。”

她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非常仔细地和对方交代许久,现场所有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她却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默默等待。半个小时后,司机老金赶到宴会现场,手里拎了好几个大盒子,然后在甜品台一字摆开,竟满满当当摆出十几种椰子舒芙蕾。

这阵势实在有点惊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宾客们再度围过来,而齐悠悠挂着胜利者的微笑,气势十足地站起走到甜品台旁说:“这里摆着的,全是A市顶级的舒芙蕾,大家可以来尝一尝,是不是和现场的口味有差别,对比后你们就能明白今天四季酒店提供的,到底是不是大师做的。”

眼看舒芙蕾被分食一空,那经理浑身冒汗,终于在压力下承认Sidney因病暂缓来A市,而他们为了接到今晚的大单故意瞒下了这个消息,原本以为能蒙混过关,谁知碰上齐悠悠这么个懂行又较真的,这下可真算是砸了招牌。

齐悠悠骄傲地昂着脖子站在甜品台旁,仿佛守护疆土得胜后的骑士公主。王彬虽然觉得这场甜品证明战太过夸张,但见她开心地笑出来又顿感值得,走过去小声说:“悠悠你准备下,马上就到宣布订婚的时间了。”

这句话成功地令齐悠悠升到顶点的气焰直线坠落,她肩膀耷拉下来,略带心虚地说:“嗯,那个,我想去上个卫生间……”

她成功溜到卫生间,然后做贼心虚地在门口张望许久,确认会场没人注意这边才偷偷摸摸往外跑,谁知太过紧张,竟差点撞上从男厕出来的某人。

当她看清那人的脸和装扮时,脑海里短暂闪过“这人为什么会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的念头,可逃婚这么紧张的事,哪有空让她分心八卦。于是她继续飞快地往后院的铁门处跑,丝毫没有察觉刚才撞上的那人正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真逃到后院她才彻底傻眼,自己明明打听过这院子的铁门从来都是开着的,为什么突然就关上了,而且还加上一把巨大的锁。她盯着那如她手腕粗细的锁链,绝望地想着:除非是绿巨人从天而降,不然这锁是肯定没法弄开。

会场里已经开始奏响浪漫配乐,估计再过几分钟父亲和王彬就要出来找人了。她盯着那一人高的铁门,把牙一咬,先脱下高跟鞋塞出去,然后颤颤巍巍扒着铁门往上爬,可好不容易爬到最高处,才往下瞥了眼就吓得她想哭出声:为什么从上往下看和从下往上看,差别这么大……

她怯怯地往下伸脚,却怎么也够不到支撑点,刚才积攒的勇气全消散了。齐悠悠趴在铁门顶端绝望地想:早知道不逃婚了,以这种姿态被捉到也太丢脸了。

这时,夜色里传来个低沉的声音:“你跳吧,我可以接住你。”

她吓得差点从铁门上摔下来,勉强撑起上身时,就看见那人正靠在一棵桂花树旁,西服搭在胳膊上,笑得一脸闲适。

齐悠悠惊讶极了:“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反正比你容易多了。”钟岩轻松地耸肩,又往里瞅了眼,“你到底跳不跳,再晚了可就没机会了。”

齐悠悠咬着唇,内心挣扎良久,终于艰难做出决定:“你真的能接住我吗?”

“当然。”钟岩答得信心十足,如果连这点小事他都能失误,那也不配再回“飞鹰”了。

齐悠悠将屁股朝外挪了挪,然后含着眼泪颤声说:“不行,栏杆会勾破我的裙子……”

钟岩无奈地温声安抚:“不会的,你只要跳下来就一定没事。”

这语气里的坚定令齐悠悠莫名信赖。她深吸一口气,刚闭起眼准备往下跳,突然想起刚才撞上他时的情境,于是吸了吸鼻子,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刚才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洗手了吗?”

……

很久以后钟岩都记得,那天在混着桂香的月光下,有一个身披羽衣的小仙女,轻轻跃入他双臂之间。

齐悠悠稳稳落进一个结实的怀抱中,高悬许久的心终于落了地。她按着剧烈起伏的胸腔,迅速从那人怀里跳出来,边穿着鞋子边说:“快点走,待会儿他们就来捉我们了。”

钟岩有点啼笑皆非,这情形如果被旁人撞见了,实在太像一场有预谋的私奔,却意外激发他内心的野性因子,于是从善如流地指引:“跟我走,车停在那边。”

可当齐悠悠看见那辆熟悉的越野车时,大眼里流露出困惑:“你可以把客人的车随便开出来吗?”

钟岩神秘一笑,跳上车把西服扔到后座问:“你走不走?”

逃婚夜,改装车,再加上浪子气质的英俊男人……齐悠悠的少女心顿时被激发,她很想做个捧脸的表情:这一切简直太刺激了!

越野车在夜色中疾驰,齐悠悠却未从兴奋的状态中恢复,直到她从后视镜中瞥见自己的头发落下几缕,才顿时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开始认真打理全身。

钟岩扭头看了她一眼,问:“为什么要逃跑?”

齐悠悠一根根梳理着裙子上的羽毛,头也不抬地答:“因为我不想嫁给他啊。”

“为什么?你们两家明明挺般配的。”

“因为我觉得他一点也不帅。”

“什么……”钟岩困惑地皱眉,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这小公主丰富的内心世界。

齐悠悠看在这人刚帮了自己的分上耐心解释:“你不懂吗?王彬就是家里有钱,外表还算过得去,可既不高冷禁欲也不霸道腹黑,我怎么能嫁给这么无趣的人。”

钟岩快被她逗乐了,脱口而出:“那你要嫁给什么样的人?”

“不是告诉过你了,要够帅的,不然就够坏。我每次对着王彬,心跳都过不了七十,这样的人我才不会和他过一辈子呢。”

“你怎么知道没过七十,难道还专门测过?”钟岩忍着笑继续问。

“是感觉!感觉你懂吗!”齐悠悠侧过身子,一本正经地说,“就是那种看到他时,仿佛全世界都在冒粉红泡泡。他碰你一下,你的心就跳就得快窒息,这才是喜欢的感觉啊!”

钟岩轻咳一声,很认真地说:“齐小姐,你一定看了很多言情小说。”

齐悠悠却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露出思考的表情说:“我每个月大概看几十本言情小说,这样算多吗?”

很少有人能把钟岩给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可身边这位小公主总能令他惊叹,于是他愉快地换了个话题:“你现在要去哪儿?”

这问题倒把齐悠悠给问倒了,家暂时是不能回的,她也找不到其他地方可去,正努力托着下巴冥想,动力强劲的越野车突然来了个漂亮的刹车,钟岩摇下车窗,手往外一指说:“要不先去吃碗面,吃完再想。”

顺着那带着粗茧的指节,齐悠悠望见路边一个极小的门脸,四五张桌子旁挤满了人,招牌上还挂着黑乎乎的油污。她连忙瞪大眼说:“我不能吃路边摊的。”

“这不是路边摊,人家有正规执照的,而且他家的牛肉面很有名。”

齐悠悠用手指抠着车窗,小巧的鼻尖皱起,说得一板一眼:“可我吃这种店里的食物会拉肚子。”

钟岩一阵无语,把衬衣扣子解开两颗,走下车靠着车门点起支烟说:“反正我肚子饿了,你要不吃就坐在车里等我。”

齐悠悠脸贴着玻璃,看着那男人咬着支烟穿过人群和车流,一进门就眼疾手快地抢到张桌子,然后隔着街朝她笑着招手。

也许是那笑容太过耀眼,越发显得车里死气沉沉,齐悠悠咬着唇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拉开车门也走进那家店。

她一进门就被油味熏得捂住鼻子,气鼓鼓地拿出纸巾在椅子上反复擦拭,然后压着裙摆坐下来说:“把女士单独扔下,是很不绅士的行为。”

钟岩夹着烟靠在椅背上,一脸得逞的笑:“谁说我是绅士了,我不就是个修车的。”

齐悠悠正准备继续谴责,却接收到从四周涌来的探究目光。毕竟她这一身打扮在街边小店太过突兀,甚至有人怀疑她是否是参加某真人秀的女明星,纷纷掏出手机想要偷拍几张发微博。

可齐悠悠演起嚣张跋扈的大小姐来绝不含糊,她靠在椅背上抱起胸,目光冷冷地往旁边一扫,对面的钟岩也配合地绷紧一身肌肉,出演凶狠的保镖,果然吓得众人全埋下头专心吃面。

于是,老板娘送面来时,惊讶地发现满屋的食客都是一脸做作的陶醉表情,企图凭借出色表现获得个上镜的机会。

钟岩接过冒着热气的瓷碗,碗里盘起的宽面上浮着红油和葱花,牛肉被炖得酥软,仿佛一嚼就烂。他满足地吸了吸鼻子,然后挑起一筷子放进嘴里,再鼓起腮帮子问:“给你也叫一碗吧,你晚上好像只吃了点甜品,估计也饿了吧。”

齐悠悠带着余愠撇过头,并不想费心和他解释:哪有人去宴会是为了吃东西的,大家都是饮露餐风的小仙女,她多吃那几块甜品已经很冒险了,万一撑起小肚子怎么对得起做了一下午的造型。

可不管把目光投到哪边,看见的全是风卷残云吃得十分投入的食客,气得她肚子不断抗议。好吧,她其实是饿的。

小仙女毕竟还没开始修仙,小仙女也会肚子饿……

钟岩转眼就把那碗面干掉一半,然后抬头带着笑问:“你真的不吃?味道很不错哦。”

齐悠悠把身体往前倾,义正词严地说:“你知道吗?这么晚吃面很容易长胖的。”

“哦……”钟岩耸耸肩,故意把面挑得高高,让香味散发得更充分些。

齐悠悠继续压低声音说:“还有这种小餐馆,很可能用的是地沟油,吃了会生病的。”

“嗯……”钟岩把一块牛肉夹进口里,吃得津津有味。

“还有这餐具……”

“餐具怎么了?”钟岩吃完面搁下筷子,浑身都透着酣畅满足,黑亮的眸子带着笑落在她身上。

齐悠悠瞪着眼看他,挣扎许久,终于露出放弃的表情,轻声说:“这餐具……让他们给我多洗几遍,最好再多消几遍毒,还有我只要一小碗……很少一碗就行。”

可在这家平民面馆里,并没有一小碗这种事。齐悠悠盯着面前那只豪迈的海碗,所盛的面条只比钟岩刚才吃的浅一个小指节,她手搭在额头上,皱起眉抱怨道:“这么多,我一定吃不完。”

钟岩满不在乎地笑:“你吃就是,吃不完我帮你。”

以前他参与救援时,曾遇上过各种恶劣环境,那时能吃上口热食就算幸运,所以早习惯了和队员们不分彼此,也不觉得和人分食一碗面有什么不对劲。

齐悠悠却有点不自在,边挑着面条边想:不是说只有情侣才会甘愿吃对方剩下的嘛,他是在暗示些什么吗?那她该怎么回应呢,好苦恼,好想逃跑……嗯,这面还真挺好吃的。

钟岩靠在椅背上点了支烟,看对面的小公主扬起细白的手腕,每次只挑起一根面,然后放在唇边轻轻吹拂,纤长的脖颈弯成优雅的弧度,低着头小口吞咽,尽量不在唇上留下油星。

钟岩挑起眉,第一次见人能把牛肉面吃得如五星级大餐般工序十足。他看得饶有兴致,连烟灰都差点忘了弹。

齐悠悠并未发现对面那人的乐趣,她今晚才发觉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有治愈作用,能让空了一晚上的胃熨帖温暖起来,愉悦感不亚于吃到顶级甜品师亲手做的松露蛋糕。

可很快她就发现这愉悦是有代价的。当那股抽痛的感觉如蝴蝶振翅般慢慢扩大,然后开始凶狠地在内脏里撞来撞去时,齐悠悠扔了筷子捂住小腹,白皙的脸蛋上全是冷汗。

“你怎么了?”一直盯着她的钟岩发现不对,连忙倾身过来问。

齐悠悠捂着肚子,一脸快哭了的表情说:“我都说了,我吃这个会肚子疼。”

钟岩彻底傻眼了,顾不得被吓呆的老板娘反复解释自己的食材绝对干净,抬着她的胳膊把人背在自己背上,边走边安抚道:“别急,离这不远就有家医院,我马上送你过去。”

齐悠悠有气无力地伏在他宽阔的背上,感觉热风吹得她浑身都疼,委屈地含着汪热泪说:“完了,我会不会要死了。”

钟岩背着她一路飞奔,还得抽空应付小公主的胡思乱想:“你放心,没人会因为吃一碗牛肉面就死掉。”

齐悠悠一点也没被安慰道,反而哭得更凶了:“可是因为吃牛肉面住院也很丢人啊。呜呜,我的妆是不是全花了,万一被媒体拍到怎么办啊……”

钟岩觉得自己的脑袋快炸了,大热天背着个人在街上跑,那人还在耳边用哭腔喋喋不休,于是提高了声音吓唬她:“喂,你别哭了,再哭我就把你放下了啊。”

小公主误会了他的意思,连忙收了眼泪郑重解释:“你嫌我太重了吗?其实我根本就不胖的,是这身衣服太重,因为用了羽毛和碎钻,这是Elie Saab设计的特色。”

钟岩忍住想扶额的冲动,不过小祖宗总算不哭了,就让她继续唠叨她的裙子吧。十几分钟后他们终于进了医院,刚找来护士,钟岩就察觉到旁边有可疑的光亮一闪,心下一沉嘀咕道:“刚才是不是有人拍我们?”

齐悠悠已经疼得没力气尖叫了,只靠在他背上抽抽搭搭:“完了,我今天的造型全毁了,上镜一定会很丑……”

被抬到病床上时,她绝望地盯着天花板,没想到自己策划已久美美的逃婚夜会毁在一碗牛肉面上,而这一切全怪那个将她推入歧途的男人!

于是她用最后的力气,狠狠朝钟岩剜了一眼。

可她眼里还噙着泪花,成功让旁边的护士误会了这一眼的含义。护士感动地看着那个将她一路背来此刻满头大汗的男人,然后拍着齐悠悠的肩用安抚的语气说:“放心吧,你男友对你这么好,一定会一直在这儿陪着你的。”

已经疼得不想发声的齐悠悠:???

准备听完医生诊断就溜走的钟岩:!!!

大嗓门的嚷嚷,小声的呻吟,轮番上阵敲打着耳膜……消毒水的气味飘来荡去,仿佛蹑手蹑脚的小幽灵,恶作剧般掐住齐悠悠的小细脖子,令她有快要窒息的感觉。

她扁着嘴侧过头,已经微肿的眼里波光一荡,身旁的小护士立即温柔地弯下腰来,握着她的手第一百零一次安慰:“放心,你男友马上就回来了。”

齐悠悠绝望地眨了眨眼,成功地被小护士的一句话给说哭了,小护士已经完全沉浸在偶像剧的剧情里,边替她填写资料卡边动情地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需要他,可他也不是故意要离开你的,只是医生要和家属交代病情。你放心,他一定舍不得离开你这么久,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

齐悠悠实在忍不了了,忍着痛龇牙咧嘴地说:“我要……换个……单独的病房!现在……就换!”

小护士的脸有点僵,立即直起腰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可这里是急诊室,病房得办好住院手续才能住进去。”说完,她俏皮一笑,踮脚把资料卡挂在床头的钩子上,“所以还是等你男友回来再说吧。”

齐悠悠用细白的手指绞着床单,反复对自己说:不生气,算了,生气就不是小公主了……不生气,算了……呃,那个修车的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这时,那个修车的仿佛听见召唤,手捏着化验单出现在病房门口,轮廓分明的脸上写满困惑,用看稀有动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说:“是急性肠胃炎……医生说可能是因为你的肠胃对这些食物太过敏感而产生了排斥。嗯,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有公主胃的人!不过放心,打一针就好了。”

齐悠悠有气无力地瞪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写满了谴责,颤着声说:“这全怪你,你要负责!”

钟岩把缴费单递给护士,让她去给齐悠悠准备吊瓶,然后在病床旁坐下,胳膊往病床的护栏上一搁:“要怎么负责,今天晚上陪你还不够。”

他故意带上坏坏的笑,又戳中了齐悠悠的少女心,可这绝不足以让她原谅他,绝不!

她愤愤撇过头,声音被疼痛压得又细又哑:“要先给我换间单人房,现在就换!”

钟岩摸了摸鼻子,要知道这种医院单人病房属于抢手货,绝不是小公主一句话就能轻松搞定的。可她疼得五官都皱了起来,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擦去的泪痕,看起来像只饱受欺凌的绒毛小动物……

哦,好像是鸟毛……

钟岩站起身,找到那个钟爱偶像剧的小护士,头靠过去,用深情的语气说:“我女朋友身体不太好,受不了太乱的环境,能帮我们找间单独的病房吗?拜托你了。”

小护士被大帅哥温柔的注视弄得脸颊绯红,低下头小声说:“本来是需要去办手续预定的,不过我知道有间房刚好空了出来,反正你们只用一晚上……跟我过来吧。”

钟岩志得意满地转身回病房,冲她一挤眼:“走吧,女朋友。”

齐悠悠鼓着腮帮子,再次在心里念叨:不生气,算了,生气就不是小公主了……不生气,算了,杀人犯法!

钟岩把她推到单人间,让护士来打针。齐悠悠始终扁着嘴,保持着生无可恋的表情,只在扎针时将头往后缩了缩,泪珠刚在眼眶晃了晃,就被钟岩一句话给憋回去了:“你该不会打针还要哭鼻子吧。”

透明的药液保持单调的频率落进软管,陡然安静下来的病房,被明晃晃的白炽灯照得有些凄凉。

小公主那副脆弱又强忍住的表情,让钟岩看得有点不忍心,于是他拿出手机,故意让她分心:“你想不想知道,刚才是不是真有人拍我们?”

他靠在椅背上按了几下屏幕,表情却突然变了,偏头小声骂了句:“嘿,真敢乱写。”

齐悠悠的好奇心瞬间被勾起,也顾不上生无可恋了,忙立起脖子往那边瞅,谁知钟岩立即把手机一藏说:“你别看了,我来想办法解决。”

“给我,我要看!”小公主凭着打针恢复的那点力气,固执地朝他伸手。

钟岩怕她动作太大牵动吊针,只得无奈地把手机递过去。齐悠悠一眼就看见钟岩背对着她在医院大堂的照片,镜头正对着她的脸,钟岩却正好因为角度问题被挡住。

旁边是一行硕大的标题:“齐氏企业千金深夜与神秘人现身医院,全程捂住小腹表情痛苦。”内容全在暗示她今晚逃婚是因为和“奸夫”一起到医院堕胎。

钟岩见她气得嘴唇都在抖,生怕小公主又被气哭了,连忙把手机收回说:“不要担心,这种纯属造谣,我帮你去找他们,一定让他们向你公开道歉。”

齐悠悠咬着唇,又委屈又愤怒地抹着眼泪:“造谣就算了,连照片都不帮我修一下,还正面对着我拍,其实我的脸根本就没这么大!”

钟岩张开的嘴忘了合上,觉得她好像没有抓住重点,可为了避免眼前的小娇花再度被泪水淹没,只好接话哄着:“好,那让他们道歉的时候放一张你的美照弥补!”

齐悠悠抬起红红的眼,认真点头说:“嗯,到时候记得找我要啊,我手机里有好多呢!”

钟岩想笑又觉得时候不对,只得憋出一个古怪的表情,这时小公主又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说:“能把手机借我一下吗?”

她逃婚时故意留下手机,就是为了防止被人找到。钟岩以为她要和家人联系,大方地把手机递过去,却看见她艰难地坐起来,将手机搁在屈起的膝盖上,眉心微微拧起,只剩一只手也不妨碍她在屏幕上飞快点击。

“你在干吗?”

齐悠悠没空搭理他,还带着水雾的黑眸无比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飞快移动,仿佛正沉迷对付BUG的程序员。

钟岩好奇地探过头去,发现她居然登录了个小号和所有在那条新闻里嘲她的热评互怼,这时她正在认真纠正某条暗讽她裙子是过季款的评论:那条裙子虽然与去年巴黎秀场款的很像,可其实是Elie Saab今年的高定新款,胸口的设计完全不同。呵呵,齐悠悠从来不穿过季的裙子,不要随口乱黑!

钟岩觉得这一刻的小公主简直是斗志昂扬,甚至还……杀气十足,于是试探地问:“你肚子不疼了?”

“疼!”她拧着眉转头,“所以你要帮我!”

钟岩被她眼神里陡然窜出的凶狠吓到,本能地把身体往后靠了靠,问:“怎么帮?”

“你也去登录个ID帮我说话,最好再多弄几个小号,要有评论和关注记录的那种,可以找你朋友借,实在不行就去买!”她见钟岩被她说得一脸茫然,指甲敲着手机的后盖,抬高声音说,“就是水军!水军你懂吗!”

钟岩这辈子进过火场和废墟,见识过海啸与山崩,却从来没当过什么水军,事实上他连社交账号都只是为了“飞鹰”而注册,对于在网上和陌生人吵架这种事更是毫不热衷。

可自从他认识了小公主,所有事都朝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也许齐悠悠是那种天生就具有迷惑气质的人,顶着一张乖巧漂亮的脸,能把人理所当然地就往沟里带。就好像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宴会上顺手救下一个落跑的未婚妻,再把她拐带到……医院……

当她顶着红肿的眼,全身一副剑拔弩张的姿态,给他解释什么叫水军时,钟岩觉得应该把自己的理智拽回来,不能再跟着她瞎闹。

他替她把床摇高,让她能坐得舒服点,又拿了个枕头垫到她胳膊下,耐着性子劝说:“你又不是明星,要什么水军?这些人多数是跟风,和他们吵架根本没意义。以后辟谣了,他们自然就散了,甚至都不会记得你是谁。”

齐悠悠眨了眨眼想:怎么会有人不记得她这样美丽又时尚的小公主呢。

可这不是重点,她气势汹汹地把手机举到他面前,说:“可是他们骂我啊,说我犯贱,丢了齐家的脸,还说我的裙子不好看!”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内心的委屈终于突破阈值,可再哭又会被这人看不起,只能扁着嘴不停地吸着鼻子,又红又湿的唇瓣微微打着战,含泪的睫毛往下垂着,仿佛刚被暴雨摧残过的、楚楚可怜的小花。

她落到这个地步多少也有自己的责任,现在再讲大道理,好像显得自己挺不是人的,钟岩瞪着眼挣扎许久,终于任命地叹了口气,把手掌伸出去问:“怎么做,你教我。”

齐悠悠顿时乐开了花,头往他那边靠过去,手指在手机上戳戳点点:“要这样,去淘宝买点小号,要高级的那种,僵尸号人家一下就看出来了……”

她说得一板一眼,如同耐心教导的慈师,钟岩却听得有些心猿意马。旁边那人盘好的长发因为今晚的折腾而散落许多,现在因为靠得太近,正一下下扫着他的下巴,那触感像是某种名贵的丝绸,滑滑的,软软的,却又暗藏着微小的毛刺,刮得皮肤有点发痒。

他忍不住后退一些,偷偷把目光往她头发上瞥:小公主总把周身弄得太华丽,反而令人忽略她其实有一头亮泽浓密的黑发,不似大街上各色时尚的染发,令人联想到被溪水冲洗过的黑滑石块,有种返璞归真的美感。

就是不知道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他正想得入神,突然被旁边那人大喝一声:“不许摸我的头发!”

钟岩吓了一跳,回神时发现齐悠悠正缩着脖子往后躲,一脸的戒备和谴责,而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抬了起来,很不要脸地往人家头上伸。

他一脸窘迫地把手绕了个弯,落在自己发顶抠了抠,心虚地瞪起眼说:“谁说我要摸你的头发,拿我当变态啊。”

齐悠悠依旧警惕地盯着他,然后被他过于义正词严的表情唬住,怀疑确实是自己弄错了,于是转回头嘟囔着:“不管是不是变态,谁都别想碰我的头发。对了,我刚才说的你都听明白了吗?”

钟岩刚刚松了口气,又被她问得有点傻眼:刚才他一直盯着她的头发,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这么一看,他还真挺像个变态。

他窘迫地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说:“你再说一遍。”

齐悠悠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幸好她有一颗仁师之心,大度地不和顽劣徒儿计较,耐着性子又从头开始教。钟岩这次可不敢再想什么头发了,还有皮肤、香味,都不能想,只屏气凝神地跟着小公主学做一名合格水军。

这时,小护士推着车来给齐悠悠送药,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病房里两人的额头几乎贴在一处,全神贯注地对着手机屏幕,偶尔抬头交流一句,根本没发现还有他人的存在,画面温馨又和谐。

小护士忍不住捧着胸口满心的羡慕:这两人连打吊针都像在秀恩爱,实在是太感人了!

当钟岩换了好几个马甲,装路人连发几十条控评,再不停地换ID给自己点赞,感觉自己已经处在精分边缘。他抹了抹头上的汗,从此对水军这个职业充满了敬佩,他宁愿出十次救援,也不想再当一次水军了!

齐悠悠得意地看着由她亲自指导出炉的热评,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新鲜的乐趣,等她回去就养一批水军每天夸自己:这才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生活啊。

这时,吊瓶里的药液已经所剩无几,钟岩忙找护士来给齐悠悠拔了针。齐悠悠揉着发僵的胳膊又有点鼻酸,突然有件事撞进她的脑袋,她忙问:“现在几点了?”

钟岩直接看了眼窗外已经泛白的天色说:“估计快五点了吧!”

“惨了,我一晚上都没回家,我爸一定急死了!他肯定看到网上的新闻了,说不定正往这边找呢。你快送我回去,若是让他逮到我可要罚得更重!”

钟岩笑着替她把床整理好:“你这么怕,还逃什么婚!”

齐悠悠抬起下巴,道:“逃婚只是一种态度。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才不要为了他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当然要努力抗争!”

“努力抗争,却还是不敢不回家。”

钟岩耸耸肩,到底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反正今天过后,他们也不会再有什么牵连,他也压根没兴趣去扮演什么人生导师,随意地插手别人的人生。

不过她之前那句话倒让他想到一件事情,于是扶她坐在床沿,替她把鞋拿过来说:“你在这等着,我去把车开过来,我们从后面出去,大门可能有记者蹲守。”

齐悠悠这时已经又困又累,用脚尖挑着那双镂金的高跟鞋穿上,又揉了揉发酸的眼皮,哑着嗓子说:“那你可一定不能跑了啊。”

她并未发现自己因这短短一晚相处,就对他有了理所当然的依赖。钟岩笑了笑,弯腰取下挂在床头的病历卡去付钱,顺手在她发顶飞快一揉:“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齐悠悠斜靠在枕头上,徒劳地整理着裙子上乱成一团的鸟毛,手指却突然一僵,后知后觉地想:咦,他刚才是不是摸了我的头发!

钟岩回来时,胳膊上还挂着被他扔在车上的西服,就马不停蹄地替她做出安排:“我的车就停在后面,待会儿出去的时候,我用衣服把你遮住,这样你的脸就一定不会被拍到……”见没人出声,他这才接收到床上那人投来的谴责目光,顿了顿问,“怎么了?”

齐悠悠原本气势十足地瞪了他很久,可见他这么妥帖地为她着想,这时再追着他问是不是摸了自己的头发,好像有点……莫名其妙。于是小公主大度地原谅了他“无意”碰到自己的头发的事,伸手撑着床沿站起来,然后就被兜头罩在西服里。

四周陡然黑下来,齐悠悠被淡淡的松木和烟草味笼罩,茫然地眨着眼问:“我怎么走路啊?”

钟岩被她罩着西服的模样逗乐,感觉自己像拐带人口的嫌犯,一把拉住她的细胳膊说:“你跟着我,很快就到了。”

齐悠悠个子不算矮,可和高大的钟岩一比还是显得娇小,这时方向感全失,只被他拽着往外走,踩着高跟鞋一阵踉跄,连忙甩开他抱怨:“喂,你慢点走,我好晕。”

钟岩无奈地转过头,然后就被头罩着西服在原地打转的小公主逗得笑出声。

齐悠悠又快被气哭了,这人就是故意捉弄她吧,亏她还觉得他是好心,哼,还有刚才摸她头发肯定也是故意的!

她提起口气正要骂他,突然感到身体被往上用力一托,然后再度伏在宽阔的背脊上,低沉的声音在身下响起:“算了,还是我背你吧,谁叫我今天撞上个公主呢。”

齐悠悠才不管他话里的调侃,她正好累得走不动了,索性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四周都被牢牢遮住,令她有种身处避风港的错觉。

直到被钟岩背到副驾驶座位上放下,齐悠悠才一把掀开西服,小脸被闷得发红,手扇着风大口呼着气。这时,她突然瞥见后视镜,顿时捂住脸大声尖叫……

钟岩刚跳上车,就被旁边高分贝叫声吓得差点跌下去,以为她肠胃炎又犯了,连忙靠过去问:“怎么了,肚子又疼了吗?”

齐悠悠颤抖着手指着后视镜说:“我的头发怎么成这样了!你怎么早没告诉我……这还怎么见人……”

钟岩一阵无语,只能好声好气安抚:“你马上就回家了,不用见人。”

齐悠悠根本听不进他的安慰,她被自己披头散发的模样急得六神无主,一个劲地埋怨自己怎么这副模样出门,万一在家门口再撞上个记者怎么办。

钟岩实在拿她没办法,顺手在后座找到个帽子搭在她头上,说:“好了,现在不乱了。”

齐悠悠眨眨眼,问:“这样好看吗?”

她脸上还是红扑扑的,被那顶男士运动帽衬得多了些特别的味道,钟岩笑了笑说:“好看,混搭风。”目光移到几缕溜到帽子外面的乱发,他又加了一句,“不过还需要整理下。”

他抬起手,又迟疑地指着她的头发问了句:“可以吗?”

对齐悠悠来说,为了美所有规则都能让步,于是轻轻点头,任由他伸手把那几缕乱发塞回帽子里。

车里开了顶灯,那张过于完美的脸贴得太近,总藏着坏笑的黑眸里流露出专注,动作温柔地替她整理着头发,带着茧纹的指腹偶尔会碰到脸上,粗粗痒痒地扫过皮肤,齐悠悠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她捏着手指紧张地想着:“惨了,惨了,心跳怎么这么快,要不再回医院测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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