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靠近我。
声音里面带了一丝低沉的沙哑,他身上的香水气味很好闻,但不是我从前最熟悉的那种。
“我从来没有对任何说过,你不是我的夫人。你又为什么这些日子非要跟我这样闹。”
见我不理他,他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摆了摆手,也不想跟他谈论男人与女人对待爱情忠贞程度的定义的那种不同,只是将先前从酒店拿出来的那个暖手宝递给了他。
“天冷了,你心脏不好,先回家吧,我要去走走。”
我对他回报以一笑,然后就一个转身拦了街边的一辆出租车。
我倒是没有去其他的地方,而是直接去了浅滩医院。距离上次去医院已经有好几天的时间了,我还记得那一天我爸的样子,而刚刚在吃饭的时候,安以白告诉我,我爸又出问题了。说是再度醒来,然后走床板下面颤颤巍巍地拿出了一份文件来。
相较于前几天的身体状况。
他今日格外的差一些。
前一天还能够说出几句辱骂我的话来,而今日则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日的那场车祸将他撞得太惨了,三年能够醒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我也不再苛求当今的医术真的能够治好他,只是觉得,他能够好好的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我赶到医院去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了。
浅滩医院是不夜城最有名的医院。
像这样的地方医术好,体系大,管的自然也就比较多。
我去的时候已经是住院部封闭的时候了,即使是家属也不让进去,今晚值班的医生原本不是安以白,但为了在这儿等我,他专门跟别的医生换了一个班。
“瑶瑶,你看一下,这是你爸今天从床板下面拿出来的。”
见我来了,安以白站起身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从公文包的最深处将那一份文件交给了我。
我愣了愣。
“为什么会有文件在我爸的床板下面,我爸当年车祸之后,分明就已经成为植物人了啊,这难道不是他第一次醒来么,难不成还有人专门在一个植物人的床下面塞了东西?”
我觉得有些可笑,接过了那文件之后,不可思议地看着安以白。
安以白揉了揉眉心。
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摘了下来,他棱角分明,清清秀秀的脸上分明写着四个大字,难言之隐。
“嗯?”
“瑶瑶。”
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攥住了我的肩膀。
“如果我跟你说一句实话,一句我一直没有敢对你说过的实话,你会不会恨我?”他的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
“你先说,你有什么实话要说。”
我抿了抿唇。
握住那份文件的手有些颤抖,而手心里面也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自打三年前我认识了安以白这个人开始,他对我,就一直很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
好到连命都可以给我。
这些年,我不信霍厉,不信我妈,也不信陆韵,可平心而论,对于念一和安以白我是打心眼里相信的,这都是我过命的朋友。
我往后退了两步。
没吱声,只是脸色是自己可以想象的到的白,于此同时,也只觉得喉咙有那么一点点的痒,转过身去,我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一口血竟是生生吐了出来。
这是我第二次咳血了。
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睛,我想到了年少时读过的《红楼梦》里面袭人的话,少年吐血,命不久矣。
我怔了怔。
而下一秒,手就被安以白握住了。
“给我看看!”
他冲过来,眉头一下子蹙了起来,安以白是医生,作为医生,对待每一个病人都是极其严肃的,正比如此时此刻,他在看到我咳血之后,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温柔,而是一下子变得凶了起来。
将我手上的文件扔掉了一边。
他握住了我的肩膀,问我,“瑶瑶,你告诉我,你咳血多长时间了,我自打这段时间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觉得你比从前清瘦了不少,以前的你是婴儿肥,脸圆圆的,我只当是这些年的风霜让你瘦了,你说,你到底咳血多长时间了!”
他厉声问。
我摇摇头,冲他勉强的一笑。
“不就是咳血么,能有什么事情,我先前在网上已经查过了,感冒也能够咳血,你不用担心我。”
像我这样身体健壮的人,自然是不会担心有什么重大的疾病会有落在我头上的一天的。
“纪瑶!”
安以白急了。
强行拽住我的胳膊,就要把我带到核磁共振的房间,我还记得我三年前被人捅了两刀扔进江水里面的时候曾经也被医生带进过核磁共振市,巨大的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不是钝钝的声响,而是那一种格外尖锐的一种。
我活了那么多年。
不怕利器。
不怕恶人。
可每逢再进入医院,走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我都会害怕。
我还记得我被推进去的时候,医生说的话,“这姑娘怎么会伤的那么重,看来害她的人是存心想要让她死。”
那时候的我早就被纪平安宠坏了。
只那一句要她死,就逼得我落下泪来。
我还记得那一天,我拼命地在核磁共振室里面挣扎着,为了这一句医生们无心说出来的话,也为了纪瑶这些年早已经消失不见的尊严。
后来,是我输了。
受了伤,且在生命面前不占有任何优势的女人是不配去谈尊严的。
我被几个人抬上了做核磁共振的床。
机器的声波检查着我完好的内脏,可当黑暗来临的时候,它们却怎么也检查不好我早已经破损的心。
“纪瑶,你长了一个肿瘤,在肺里面。”
被安以白强行拖着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之后,他对着机器,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而沉默之后,便是蹲下来,一直哭。
我鲜少见到一个男人哭成这个样子。
我想要去安慰他,却又觉得不对,只能够设身处地地对着他笑,并且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这个时代,什么病,都能够治愈,这个瘤子是好的坏的,尚且还不知道,即使是知道的,说不准它是个好的呢,我纪瑶不怕,我纪瑶什么都不怕。”
我说了好久好久。
可是他还是在哭。
先前那个衣冠楚楚,风流倜傥,一度迷倒了医院万千少女的安医生此时此刻哭的像是个孩子。
许久,他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我。
说,“纪瑶,我对不起你!如果当年我有勇气带走你,如果当年我敢跟纪平安说出其实我喜欢的人是你,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摇了摇头,安慰他,“没有什么不一样。即使当年你有了那样的勇气,我也没有真的想要离开纪平安的心思。纪瑶对纪平安的爱,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兴许是我这坦率的表白感化了他。
也兴许是安以白早就想到了我会这么说。
他愣住了。
然后抬头看着我,露出了一丝的苦笑来。
不是我们相遇的太迟,也不是安以白不够好,只是后来,我寻遍了茫茫人海,穿越了万水千山,在说出这句话之前,我才开始明白。
他们再好,都不是他。
……
我没有当着安以白的面拆那个文件。
只是辗辗转转将它带回了我之前偶尔租住的那个旅店。
夜深人静,不夜城灯火通明。
我站在旅店三层小楼的月色下打开了那份文件,而上面的字却足以让我愕然。
“股权让渡书。”
股权?
我死死地攥住那文件。
眯起眼睛之余,突然就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