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每日都抱着幼公主来我这清闲之地,就不怕哪日本君有个不顺眼,再毒死你这受宠的孩儿。”娴之摆弄着她的金贵首饰,各自做着较量,时不时与我闲扯两句。
“王后有气何必撒在一个孩子身上,你自负算无遗漏,怎的偏偏毁在一件死物上。”我瞄了一眼她手上的发钗:“右手上的彩霞饶月桂很是别致。”
她冷哼一声,将右手之钗重新扔进妆奁里,晃动着手中金凤对镜别上乌发:“再别致,终究比不得这金凤戏春来得高贵端庄。”
我微微挑了挑眉,不再说什么,低下头哄弄怀中房儿。
她倒不知哪里来的气,突然发狂道:“以后想躲清闲不要来本君的兴乐宫,本君不喜无知孩童。”
我冷冷抬起眼,望向她绝美容颜:“别处躲不开,唯有这里,秦王不爱踏足。”
“你。”
“家主,家主。”此时,勇子顾不得什么礼节,在恰儿的引路下冲进了兴乐宫:“家主,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我将恩房抱起身,面朝自己,免得吓坏她。
“就在刚才,赵高被施以宫刑了!”
“什么?”我与娴之都吃了一惊。互相看了一眼:“宫刑?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赵高圈出公子所写律令的遗漏之处,并且当着众臣之面,字字句句有理有据。王上爱才之心又起,不忍再次将其下狱,决意留在身边,让其再侍左右,但李斯与蒙恬当众谏言,说赵高乃长平余孽,其心不轨,万不能留。王上左右为难,最后下令就命就施以宫刑,去势去后。”
“赵高眼下如何了!”
“施刑之后,已经昏厥过去,眼下已经被抬回府上。”
怎么会这样。
“性命呢?性命有把握保下么?”
“宫里的医者已经随行,应是没有性命之危。”
“蒙恬也参奏了赵高是么?”我不甘心的再问。
“李斯与蒙恬将军,都是如此谏言。”
“完了这下蒙恬彻底得罪赵高了。”我心中凉了半截,无奈的闭上眼睛。
“他赵高如今只是一个去势的宦人,蒙家何等势大,谈何得罪。”
娴之白了我一眼:“只是王上疑心至此,却是本君没想到的。”
“李斯来来回回看似就那些伎俩,可他深知秦王心性,只需反复提及长平余孽四字,便足以将赵高打入十八层地狱!此人心思如此之深,实在是可怕至极。”
“那熊丞相有没有帮忙调和。”娴之问向勇子。
“回禀王后,丞相大人默然观战,从头至尾未掷一词。”
娴之听后,神色有些失落。
“怎么?你请子启帮忙周旋了?”
“自从你废掉了他的母亲,他就没听话过。”
“赵高被视为我韩府一党,子启恨不得赵高立即受死,如今还能保持中立,已经算是给你颜面了!你还想让他帮忙说话?真不知道是我的房儿无知还是你王后无知。”
娴之努努嘴唇,却没有说什么,我只觉得眼前一晃,如同时光倒流,又见少女时的邾娴一般。
“家主那此事。”
我回神,看向勇子:“不必过问此事!此番能保住性命,已经算他赵高走运,你等会送些上好的葯过去,只说伤好之后,让他亲自到李斯府上请罪,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直到李斯愿意放过他为止。”
“这……这如此血海深仇,怕赵高不能如此忍气吞声吧。”
“不能也要能!他若不肯,便明白告诉他,只有能活下去的人,才有资格走到最后,决一死战。”
他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有任何事,否则,我今天对李斯的忍耐又算什么。
“属下这就去。”勇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退了下去。
重新回神,才看见娴之用一副别有深意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怎么,突然看不懂我了?”
她哼了一声,轻轻启开如花唇瓣,送去茶水:“你越来越聪明了,本君真怕有一日会驾驭不了你。”
“放心吧,你美貌聪明、用毒出奇!我注定一辈子要活在你的手掌之中。”
她微微翘起一半唇角,看起来心情也好了很多,随之才幽幽说道:“王上对你用情至深,此刻你还不向这份宠爱借力,更待何时啊?”
我思绪一转,立刻会意,不由轻轻一笑:“娴之就是娴之,心念一转之间,便是惊天大谋。”
她只是垂头轻轻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侍从接过我的恩房。
我将房儿放在王后宫中,独自一人立在夜幕降临的朝宫门前,那是所有大臣与秦王议事完毕之后,到达各宫和出宫的必经之路。
直到李斯迎面而来,我一步踏前,挡住去路。
“师兄果然心机深沉,这看似手段平庸笨拙,却是招招致命,让敌人险象环生啊。”
“师妹才是好手段,这不着痕迹的兴风作浪,还真是高明至极呢。”
“我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顺便看看老天忙不忙,若是不忙就赶紧兑现承诺。”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看来连老天都不帮师妹。”
“不,它兑现了。”我转过脸,看向他狐狸一样眼睛。
他的眼睛赫然圆睁:“你到底想说什么。”
显然,这个诺言,的确在他心中生了诅咒!
“我想说,既然你没有受到诅咒而死,那么,小师父也就不会死。”
“荒唐。”
“荒唐么?”
“韩非怎么可能……?我亲眼看着他毙命没有呼吸!”
“上卿岂不知眼见不一定为实。”
“这不可能?你骗我,一定是你骗我。”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珠左右滚动,一时之间仿佛想到了什么,一双大手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是你!你到底干了什么?”
“师兄最好记住当初的诺言。”
“我说了我不相信!”他已经抑制不住情绪,激动的吼了起来。
“救命呀。”就在此时,我大声呼救:“救命呀。”
散朝的大臣听到我的声音纷纷望向这边,李斯也没有想到我会如此,想要松开的手被我突然抓住,我顺着他用力抽手的时候将自己甩了出去。
“啊。”额头撞向门槛,只觉额角传来丝丝疼痛,和微微凉意,再次抬起头,鲜血以经顺着脸颊往下流。
“你。”李斯瞪圆了双眼,吃惊的看着我。
宫人连忙惊慌的跑了过来,就连一干多事的大臣也已经围了过来,秦王更是听到消息,一路气喘吁吁的奔来。
这些都是我想要的结果。
“玉姐?玉姐你怎么样?”
“好痛。”我故意捂住伤口,作怜作态。
“还愣着干什么,传医者!快!”
秦王抻出自己里层的衣袖,覆住仍旧血流不止的伤口:“玉姐,你觉得怎么样?你不要怕,寡人在这里。”
“李斯。”我扣紧牙关,将仇恨的目光毫不掩饰的射向李斯。
秦王这才转过头,一声震怒:“李斯,你干的好事!”
“王上,臣。”
“巫道人说的没错,你果然有谋害玉姐之心!你果然如此!”
听到巫少的名字,我的心猛然一跳。
“王上。”李斯吓的立刻跪倒:“王上,真的不是臣。”
就在他想解释清楚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解释不清楚,也不能再解释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抵赖,更无法让秦王下不来台。他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越辩解,越容易激怒秦王,毕竟鲜红的血是秦王亲眼看到的。这个他赖不掉的。他只得将目光恨恨的投向我,最后俯首请罪:“臣知错!臣只是一时失手……臣。”
“不必再说。”秦王已是暴怒:“李斯伤及王族,罪犯一等,念其多年侍王,多有功绩的份上,饶你死罪。自今日起,削爵降职,给寡人好好闭门思过!”
伤及王族!我在心中暗哼一声:李斯,算你倒霉!
秦王的衣袖很快被血水浸湿,他头上的汗水也涔涔乱冒:“医者呢!怎么还没来。”
“已经去寻了。”宫人回禀。
“去催去催呀。”
“喏。”
我伸手为他拂去额前汗珠:“王上不必紧张,臣妾没事。”
“玉姐。”他的目光瞬间柔软,与这张刚毅的脸极其不符。
秦王,对不起了,此番不得不利用你对我的感情,我们这样也算扯平了,你也曾利用我的恩房牵制于我不是么。
回到章华殿,一番包扎用药之后,秦王似乎已经觉察出了问题,便遣散众人,坐到我的旁边,旁敲侧击的询问着:“玉姐体弱畏寒,不能久立风口,为何还要逞强去朝殿那里等寡人。”
我假装听不懂,只当他是关心:“臣妾听宫人们说,赵高被施刑了,想着他身体受不住,万一有个不好,误了颁布法令可是大事,心中想着自然着急,便走到了那里,谁知竟碰上李斯,臣妾怀疑是他谋害了小师父,便说小师父没有死想要诈他一诈,不想他竟当场反目,抓过我就推了出去。”
“玉姐说韩上卿没死?是……真的么?”
“我也希望小师父还活着,可当时没了呼吸,身体冷在了我怀里,这些都是大家都看到的。怎么可能会有此事,可王上不觉得,李斯的反应太过奇怪了么?他为什么要这样激烈?”
秦王微微垂下眼,似乎是在想什么,片刻,再次看着我说道:“当日上卿被囚宫苑,寡人本意也只是想让其思过。谁曾想他如此想不开!竟自己饮毒而尽!当真令寡人心痛。”
“不是的。小师父不会自杀,我刚刚为小师父生下孩儿,他答应过我会永远照顾我们,他答应过的!而且、而且王上细思,宫苑深处,小师父禁足其中,如何得来毒药自尽?这明明就是有人谋杀。”
“可王宫禁院,没有寡人令,无人出入。”
“李斯进入过。”我话以出口,却立刻明白过来,如果沿着这条线细查当日奉命进出之人,一定可以查到李斯,但也会查到毕之!
“当日奉命进出之人不只李斯,李斯乃当朝上卿,应当不会做这种事,不过既然玉姐对此事有疑,寡人着人细细查问那日进出禁苑之人也就是了。”
“我是说李斯他有问题,他真的很不对劲!他说我骗他,还说亲眼看到小师父死去。”
“当日,李斯的确在场,卫军宫人皆在,就连寡人也在,大家是亲眼所见韩上卿之死不假。”
“可李斯与小师父有仇,与我有仇!他今天还要杀了我!”
“玉姐你别激动,小心伤了身体,此事寡人定会查明,定然会给玉姐一个交代。”
“王上,李斯他。”
“好了!寡人知道该怎么做。”他硬生生的打断我的话:“莫要胡思乱想,小心落下痛症。”
秦王虽然还算温声细语,可我分明觉出一丝丝冷意,我心中明白,看这样子,秦王即便知道小师父的死并非自杀,也断然不想因为此事牵扯到当朝大员身上,引起朝堂动荡。况且李斯是朝堂上少有的非楚系势力,直接效命于他秦王。除非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否则还是无法撼动李斯分毫。
想明白这些,我也只能点点头称:“喏。”,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