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苏小七看着跪在地上的李书桂，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又觉得她可恨又觉得她可怜。这种矛盾的心理活动让她说不出话来。
“二嫂子，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和二哥之前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就这一次，我发誓就这一次，是我去求二哥，我就想讨个种，怎么说这也是咱们程家自己的血脉，二嫂子，我真的受够了，再生不出来儿子，程宗淮会打死我的……”李书桂声泪俱下。
“你起来吧！”苏小七沉默了一会儿终是不忍心。
李书桂见苏小七叫他起来，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连忙道谢。
“你别谢我，我纵然再恨你，我也不能将你如何，你纵然再可怜，那也不是你去做这种丢脸的事的原因，我这次不拆穿你，但是若还有下次，我定要叫这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你做的这些龌蹉事儿。”苏小七铁着脸地说。
“不敢了。不敢了。”李书桂哪还敢再去做这种事，这种事若是真的传开了，她是没有脸面活下去的。
打那以后，李书桂无论何时见到苏小七都客客气气，说是客气，其实不如说是畏惧。毕竟自己的把柄在人家手上，不过这是她自己的想法，苏小七自那天说了那番话以后，便早将这惹人作呕的事儿没放在心上了，只是对于宗禀，她心里的光灭了。
三个月后，李书桂的肚子大了起来，全家人都跟着高兴，只有苏小七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知道，李书桂肚子里的孩子是宗禀的，苏小七心里暗自恶心，想不到她还真的一次就中，转念又想，，鬼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呢。虽说心里恶心，但既然怀上了也是好事，苏小七也没想过为难她。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干冷的风天天呼啦呼啦地吹，队里的人们都躲在自个儿家里不愿多出门，冬季对于老年人来说是一个劫难。
“宗寅，宗寅……”躺在床上的程家老夫人无力地叫着自己大儿子。
“你妈叫你呢，你还不进去看看？”陈佳容推了一把在旁边编着竹背篓的程宗寅。
“你进去看看，没看我现在忙着吗。”程宗寅有些不耐烦。
“你自己妈你不去，你倒使唤起我了，我不去。”虽说这老太太原是自己远房姨母，算得上是亲上加亲，但是自从她嫁到程家来以后，她一直觉得婆母对她不如对二房媳妇好。婆母出去也是夸二房媳妇能干又有孝心，她这大房反倒什么也不是了。日积月累的，心里就生了怨恨。
自打大房二房分家以来，婆母跟着大房，公爹跟着二房，三房老三身体不太好，李书桂照顾不过来，于是每个月算好开支，他们该出钱出钱，该出粮就出粮。
程宗寅也是拿陈佳容没办法，只好放下手里的竹篾进屋去。屋里没点蜡烛，黑漆漆的，程宗寅从兜里摸出火柴点燃了一根蜡烛，看到母亲躺在床上，眼睛半闭着。老太太入秋时就病了，大房家里也着实拮据，请不起大夫，本想着是普通的伤风受寒，过些时日就好了，可没想到这一病就病了几个月，老太太瘦脱了相，精神也大不如前。
“母亲，您唤我？”
听到声音，程老夫人扭过头来睁开了眼。
“宗寅，你爸他有些日子没来看过我了，他身体如何了，这天这么冷，他风湿病怕是又得犯了。宗寅，你去叫你爸来看看我罢，我想他了。”老太太有气无力。
“好，我待会儿就去接爸上来看看您，母亲，您歇着罢，有何事再唤我。”程宗寅灭了蜡烛退出房去，心里很不是滋味，打他记事以来，父母亲一直时相敬如宾，恩爱有加的，年轻时一起把大风大浪都扛过来了，如今年纪大了，反倒让老俩口分开住了，虽说坡上坡中隔得不远，但关上门，那始终是两家人了，可是自己也没有办法，成年人的世界有太多说不出的心酸。
“我去接父亲上来，母亲想他了，你也别捣饬了，快些去把午饭做了吧。”程宗寅出了房门准备出门，看陈佳容还坐在坝子里，便吩咐她去做午饭。
“你午饭吃了再去接呗。”陈佳容不满地说。
“你倒是会算计，你不就怕咱爸上来多吃你一口饭？陈佳容，做人还是要有点良心的。”程宗寅有些气恼，他这婆娘向来就不孝顺，而且抠门，程宗寅真是越看她越不顺眼。
“我哪有这个意思，再说，我就算有这个意思，那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当初说好我们负责老太太，老二负责老爷子，那老爷子隔三差五上来，这算哪门子道理。”陈佳容也有些不服气。
“你要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你就收拾东西滚，我没功夫和你吵架，这饭你爱做不做，不做的话你今天就回你娘家去，别回来了，你娘家人要是知道你这副德行，也怨不得我程家不要你。”程宗寅说完就出了院子。
陈佳容听他这么说，也不敢再闹腾，进厨房准备午饭去了。
屋子里，老太太暗自抹着眼泪，自己老了，成了拖累，招人厌烦了。老太太不明白，这程家怎么就这样了，回想起年轻时候的一幕幕，更是老泪纵横，那些日子就像一场梦，回不去了。
程宗寅来到老二家，老二正在和老二媳妇晾着棉被。苏小七先看到程宗寅于是连忙招呼到：
“大哥来了，快进来坐。”说着就去房里搬凳子，这时候程宗禀才发现大哥来了，也赶忙放下手里的活，招呼程宗寅。
大房二房平日里没啥交集，虽说是一家人，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除了有何要事，两家人甚少走动。
“七妹莫去麻烦，你先忙着。”
“也没啥忙的，今天难得出点太阳，我就想着把棉被搬出来晒一晒，这不快过年了吗。”苏小七笑着回应到。
“就是，快过年了，咱爸呢？“程宗寅坐了下来。
“老爷子怕在屋子里卷烟叶子吧，大哥找爸有事？”程宗禀询问到。
“这不是老母亲一直病着吗，躺久了许是烦闷了，叫我来接爸爸上去陪陪她，说是想咱爸了。”
“话说妈她老人家近来身体好点没，我们也有些日子没去看她了。”苏小七关切到。
“还是老样子，看开春了会不会好点。”程宗寅语气有些无奈。
苏小七还想说点什么，最终也没能说出口，其实老太太刚病不久，苏小七就和程宗禀说应当给老太太请个大夫的，可是程宗禀说老太太是分给了大房的，不太好去插手大房的事，而且母亲身体一直硬朗，料想也没什么大毛病，苏小七见程宗禀都这么说了，自是也不太好说什么的。
“那咱们待会儿吃过饭一起去看看妈吧，陪她说说话。”苏小七提议到。
“那好，那我就先回去，你们吃过饭就同爸爸一起上来吧，叫上孩子们一起。”程宗寅说着就起身准备回去。
苏小七连忙叫住他，留他吃午饭，程宗禀也上前拉着他，他便也没多推迟，继续坐下来和程宗禀聊着。
午饭过后，二房一家子和老爷子一起去了大房家，陈佳容因先前程宗寅的话，也不敢再多嘴，反倒热情地问着大家吃了没，没吃自己再去把饭菜热一下，程宗寅见她也算是个知好歹的人，便也没再给她脸色。
“妈，你好些了吗？”苏小七进了房间就走到床前坐了下来，程宗寅两兄弟走在后面，把蜡烛点燃，屋子里亮堂了许多，苏小七看到床上躺着的瘦弱的老太太，是在无法将她与以前那个精明能干的程老夫人联系到一起。听到有人来了，刚睡着的老太太醒了过来。见来人是苏小七，眼里有了些光彩：“七妹来了啊。我好多了。”老太太说话都很吃力，看得苏小七有些心疼。
“妈，这么久没来看你，你莫要见怪，好好养着身体。”苏小七其实一直惦记着老太太，但是也不好唐突着上来看她，她那大嫂子小心眼，到时候又生出些乱七八糟的是非。
老太太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拉住苏小七，笑着说：
“不见怪，妈知道你们都忙，妈在这挺好的，你莫担心。”老太太心里确实最喜欢这个儿媳妇，一方面苏小七十四岁就来了程家，婆媳俩更像母女，另一方面，苏小七是所有儿媳妇里最能干最有孝心的。
程宗禀和孩子们也上前关切了母亲几句！
“妈，爸来了，你同爸说会儿话！”程宗禀说到，起身给老爷子腾了位置，便退到一边去
“老婆子，我来看你了。”老爷子坐在床边，拉着老太太的手。
“宗寅，你们出去，我有话和你爸单独谈谈。”老太太吩咐到，众人便一同退了出去。
“老婆子，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吗？”老爷子关切地问。
“我这心里头难受，想同你说说话。”说着便觉得心里委屈，眼眶就湿了起来。
“怎的了，是大儿媳妇说你了？”老爷子语气很是温柔。
“没，佳容她对我挺好的。”老太太并不想让老伴多担心自己。
“那是怎么了？”
“我这病，怕是不会好了，我要是没了。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不放心，虽说我们这一辈子孩子倒是有几个，可是现如今看来，他们是顾不上我们的……”老太太抹了抹眼泪。
“你瞎说什么呢，你这病肯定会好的，你不要乱想，我给你找大夫，你肯定会好的。”程老爷子拍着老太太的手，温柔地安抚到！
“哪有钱请大夫呢，不必浪费钱了，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的身体，老头子，你说我们程家怎么就成这样了呢，以前多好啊，如今这日子太没意思了，死了倒也是解脱了！”整宿整宿的疼痛让她清楚自己的日子大概不多了。但是她从来没说过，疼到忍不住的时候，也是咬着棉被，以免发出声响，她知道老大和大儿媳妇经常吵闹，便不想再去添乱。
“你别多想，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你若是念我，我以后就每天都上来陪你说话。你若是想吃什么，就跟我说，我让孩子们去买。”老爷子给老太太掖了掖被子。
“老头子，我近日来经常梦到我们的二丫头，她拿着个小拨浪鼓，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我若是死了，你不必牵挂我，二丫头会来接我。”二丫头其实是宗禀的二姐，说起来，其实程家是四个孩子，只是在宗禀出世之前，二丫头得病夭折了，所以宗禀其实是老三，但按照那个时候的习俗，小孩子夭折是不记入排行的，所以自然也就去掉了二丫头的排行。外人很多不知道，老程家曾经还有个女儿。
“老婆子，你别说胡话了，二丫头如今投胎都又几十岁了，你就莫再挂念她了。你把身体养好，养好了我们去找大队申请批个住处给我们，我们俩单独住。”老爷子心疼，老两口过了一辈子，老了本就该互相照顾对方，现如今，来看一眼都那么多顾虑。果然人老了就没用了，连身边的人是谁都决定不了了。
“好，好，我一定要好起来，我们俩自己住。”老太太听到这话，眼里的光又亮了起来。
屋子外，两家人坐在一起。
“大哥，你看老母亲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我知道你们家情况也不太好，母亲跟着你们，原本我们是不好多插嘴的，但是母亲这病怕是拖不得了，回头找老三也说说这个事儿，咱们一起出点钱。给妈送去医院吧。”老二程宗禀率先开了口。
“我也是这么个意思，只是这医院费用怕是太高，要不然我们先请个大夫回来给妈看看？”程宗寅试探地问，其实他早就想给母亲找大夫了，只是确实没钱。如今这老二家愿意一起承担着，那自然是好的，看母亲这个样，他也难受。
“也好，那我们晚上就找老三谈谈，然后明天就去把大夫接回来，这事儿不能再拖了。”程宗禀答应着。
“今年过年咱们几家一起过吧，热闹热闹，也让咱爸妈一起开心开心。”苏小七提议。
“好！”
“好！”
大家都同意了。
第二天，大夫请了回来，吊了针开了几天的药，接下来的几天也不知是大夫的药有了作用还是因为老爷子的话让老太太心情好了起来，老太太身体好了很多，精神也好了，都能下地走路了，紧接着就是除夕，初一，三房人聚到老院子里，热闹非凡，小孩子们用旧报纸做了灯笼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大家都相信日子应当会慢慢好转。
打破这种祥和的是正月初八的晚上，苏小七一家都睡下了，突然听到咚咚咚的有人在敲门，一边敲一边喊着老二老三的名字，一听是大哥程宗寅的声音，声音里透着着急。
先开门的是程宗禀，看到大哥满头大汗的，连忙问是怎么了，程宗寅说老母亲快不行了，紧接着大家都起来了，程老爷子也起来了，一群人火急火燎就往坡上赶。
众人一到，看老太太躺床上，大口喘着粗气。
“老太婆，老太婆！”程老爷子冲上前拉着老太婆的手叫着她。
听到老爷子的声音，老太太扭过头来，眼睛已经不清明了，嘴皮哆嗦着说：
“老头子，你来了！老头子，我要走了……”
“我来了，老婆子，老婆子你这是怎么了，昨天不还好好的吗？”程老爷子声音有些颤抖。
“妈晚上说想吃豌豆炖酸菜，我就让佳容给她做了，可是她才没吃几就吐了，还吐了血，然后意识就不清楚了，我这才连忙叫佩华去请大夫，这大夫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这才来叫你们，这深更半夜的，就怕有个好歹……”程宗寅解释到，人入中年，跑两趟，气许久还没缓过来。
“老婆子，老婆子，你别睡，你跟我说说话。”老爷子看着意识越来越差的老太太，泪花都出来了。
“老……头子，你慢点……跑，别把二丫头摔着了。”老太太意识开始不清楚了，嘴里哆嗦着说着胡话，眼睛瞪得老大，嘴唇也变得苍白了。
房间里女人们孩子们都哭了起来。
“老婆子，你说啥胡话呢，这日子才刚刚好一点。你不能走啊！”老爷子抹着眼泪。他本想着等她病好了，就去大队找领导说房子的事，这才没几天，怎么突然就……
“环环，环环，过来娘这里……”老太太突然抬起双手在空中挥舞着，眼睛瞪得更大了，用尽全部力气一样喊着，环环是二丫头的小名。
就这样大喊大叫了几分钟，老太太的手突然垂了下来，咽了气！
老爷子趴在老太太的身上哭着，其他众人都跪了下来，放屋里哭声一片，苏小七此刻万分后悔，如果她早一点去帮她找大夫，给她治病，说不定，她也不会死，这种后悔，将伴随她一生，直到自己古稀之年再说起这个事的时候，苏小七依旧自责不已。
请道士，做道场，写祭文，选坟地，程家这几天忙碌中充满了悲伤的气氛。老太太入土那天，老爷子没去，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没人敢去打扰他！
窗子关得严严实实，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一点红光在闪烁，那是老爷子在抽烟，他今天不知道抽了几杆烟了。老爷子坐在床边上，这房间原也是他们夫妻以前住的房间，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几十年一晃眼就过去了，老太婆倒是解脱了，去找二丫头了，留下他这死不了的人独自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