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水下得太大太久,几乎将无间湖水抬得跟堤坝一样高,湖水上涨,引得汴京内城的水道也跟着一块涨了起来。
水挨着了桥洞子,眼看着就要漫进左右两侧的铺面里,有好奇的胆大的瞧着那桥洞子的铁网上挂着了什么黑乎乎的东西,便跳下去上手将那东西给捞了上来。
一双眼正好对上那掉了半拉脑袋的鲛人,惊得一阵鬼叫。
李捕头着人把惊得掉了半个魂的人给送回家,看着那形容恐怖的鲛人尸体,眉眼打皱。
“拉回大理寺吗?”身边人问着,李捕头摇摇头。
“送去司天监,如今无间湖发生任何怪事都得送去司天监给庆王爷知道。”
“是。”底下人手忙脚乱取来油布把鲛人尸体裹起来,抬着走了。
李捕头转身跟着往回走,一辆疾驰的马车擦着他的衣摆窜了过去,要不是他反应快脚面子估计都得被压折了。
马车跑得快车帘子掀得老高,他一眼就看见汴京最好的大夫于灵素坐在里边,身上捆着绳子被颠得左摇右摆。
虽然这个最好之名是她自己封的,不过据说她能活死人肉白骨,而且通常诊金收得贵,脾气不好。他办案子见过她,有些交恶。
不过如今见她竟然被人给绑着了,他如何能不管?
想到这里李捕头纵身追了过去,马车左窜又窜到底在一处拐角被他给追上了。
“下来!”他挑刀指着赶车的车夫,“光天化日竟敢掳掠百姓,你胆子也太大了!”
“官爷,我家里人等着救命,又因为跟于神医发生了点不愉快,心里着急才出此下策,望官爷赎罪。”
车夫并不惊慌,出口的话条理清晰,有种见过世面的临危不乱。
“那也不行,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汴京城失踪了很多女子吗?”李捕头不为所动,提起来的刀并没有放下。
“对对对,他们趁我不注意硬把我绑起来的,我怀疑他们就是那伙拐卖女子的恶人。”于灵素隔着车帘赶紧附和。
“于神医,我知道这样做有些失礼,只是还请你莫要污蔑我们。”男人的声音响起,帘子内似乎还稳稳地坐着一个人,声音波澜不惊,随即一双手撩开帘子递了一张牌子过来。
李捕头伸手接过来,木牌上刻着一个卫字。木牌加上这两人的谈吐,这是哪里他不作他想。
李捕头将木牌送还回来,正要闪身躲开,“李捕头,你知道卸磨杀驴吗?我怀疑我一会儿给人家看完病就要变成那头驴了。你必须保护我!”
于灵素咋咋呼呼的声音又跟了出来,还带上了一丝微微的求助。
李捕头抬起的脚步又落了回来。
车帘里的人似是有些生气,“你是大理寺的官差吗?你们冯大人见了我还要给几分面子,你一个小小的捕快竟然敢拦”相府的马车?”
“我不拦你们,只是既然有人求救我就不能坐视不理,你们赶着回去救命我就跟你们一起去,直到确保于神医安然无恙。”李捕头说完侧身跳上车板,“还不走?”
车夫犹豫了一下,帘子里那人哼了一声,“走。”
马车卷着地上的残灰一路疾驰到了相府。
角门开着,马车直接开进院子,李捕头从车上下来,垂手跟在于灵素身边,“给她解开绳子。”
“我们怕解开绳子,于神医就跑了,所以见谅。”车上下来的正是相府管家卫林,他态度并不好语气自然也纯善不了。
“有我看着,她跑不了。”李捕头说完看了于灵素一眼,“她如果跑了我把命给你。”
于灵素眨了眨大眼睛,眉毛一挑看着李捕头,“你这是在救我还是在逼我?”
“于神医,请。”李捕头给她解开绳子,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这里到处都有埋伏,你想活就给人看病。”
一行人带着个不情不愿半被胁迫的大夫进了前院。
一处偏西的院落里,院门在他们进去之后就关上了,院子里古树参天遮蔽了天光使人走在里头觉得浑身发凉。
穿过月亮门到了上房,李捕头被拦了下来,卫林并没理他,而是看着于灵素说道:“神医请。”他自己并不进去,门外的人个个低着头默默退到了二门外。
李捕头抬眼看了看这处院子,四周大树掩映下的一座院子,茂密的枝条见没有任何绿色意外的颜色,浓郁的绿色跟青砖灰瓦配在一起让人莫名地觉得不舒服。
这里太压抑了,树密路窄,一眼望不到天。
于灵素走进屋子里,被眼前略有些昏暗的光景给晃了一下,她眨眨眼睛适应了一下。
白日里关着窗户点着灯盏,灯光不算暗却把人的影子拉长,黑黢黢地斜挂在屋顶。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鬼魅,暗暗注视着下方的一切。
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丝被,闭着眼睛,眼睫被灯光扫下一片扇影,苍白的一张脸被灯光照得透着蜡黄,伤口斑驳。
“伤口在腿上。”侧面一张帘子后有人说话,是个女人的声音,大约是哭得久了已经暗哑。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带什么感情,既不悲伤也没有见到大夫过来的期盼。
于灵素回望了一眼帘子,“请尽力救治。”女人说完再不作声,她压了压心头的不适走过去掀开了丝被。
左腿膝盖之下只剩青白的筋骨,皮肉已经被剔下了,边缘丝丝缕缕。像极了屠夫砧板上搭送的骨头,一点肉渣都不留下。
于灵素看的眼睛直跳,绕是她看淡生死,见到这剜肉剔骨的伤也不由得跟着疼起来。
“为什么不把骨头锯掉,再这样下去他整条命都会没了。”她已经顾不得先前来时的不痛快了,“我的药箱呢?”
哗哗,外边有人赶紧把药箱送进来,又低着头走了。
“锯掉骨头他不就只剩一条腿了吗?”女人绷紧的平静终于裂开,尾音里带着哭腔。
“不锯掉他连命都没了。”于灵素取来银针扎上,从药箱里拿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我能做主吗?”
帘子后的人沉默了片刻,呼了口气,“你做主吧,我只要我儿能保住命。”
屋子里安静得什么都听不见,屋外也只有沙沙的枝叶扇动声,李捕头抱臂靠在厢房口的廊柱上。
“救……救命,救……”一声几不可闻的呼救从厢房的窗户缝里飘出来。
他警惕地竖起耳朵细听,什么都没有,一切仿佛他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