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当头,是午夜与凌晨的交际。
林乐生这一会还没能睡着,躺在简陋的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就算眼睛一直闭着,也没能让自己沉入梦乡中,这种事情已经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每一次这样林乐生都会强压着自己睁眼的欲望,让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入睡。
但这次不同,这次他躺得久了,他忍不住地睁开眼来,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这黑暗下的世界。
这片黑暗中其实是什么也看不见的,但是从窗户那漏下的那点月光刚好能够照亮房屋中一切的轮廓。
“睡不着。”他嘟囔着,“根本睡不着啊。”
因为睡不着所以他起身穿好衣服,走出门去。他觉得有什么缠绕在他的心头,散步也许能让他感觉舒服点。
月色如瀑,浸没他眼中的世界,银色的世界看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可惜林乐生对这些都毫无感觉,比起这样的景色,他更想要钱币,再不济就给予食物,布料。从日历上离冬天的确还有很久,可是这点时间不一会就会过去的,就像他现在回望自己的过去一样,那些时光仿佛都上了发条,加速着驶向属于现在的此时。
漫无目的地走着,心情得以舒缓,困意也在这个过程中一边消失,一边又变得浓郁。这种说法相当矛盾,可就是这样的说法才能最确切的表达出林乐生的状态。
“啊~”林乐生打了个哈欠。
接下来,回去睡觉吧,他想。他这样想着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似乎是为了让这几步体现出相应的价值,他临时改变了脑中已经成型的想法。
果然还是去找勇者吧。
林乐生想和勇者,说一些话,从勇者身上得到某些他想得到,这样,也许就能很快的入睡了吧?但这种多余的想法大多数时候都会为人带来不悦,很显然,林乐生那时并不知道这些。
林乐生朝勇者在村中的临时住所——村长家,逃命似地跑去。
......
林乐生见到了勇者,在前往村长家的路上。勇者身边不见人影,只有他一个,在这月光之下,显得有些寒碜。
他本以为他遇见勇者的地方会是村长家,想象中他为此还触怒了村长,让村长一顿好骂,村长会抄起扫帚,装腔作势地挥来挥去,把林乐生给扫出门外,他也就赖在门口,打死也不肯出去,勇者也因此被吵醒,然后过来解围,听说他的来意后一起出门或者进到勇者睡觉的房间内谈话,在之后......在之后就不重要了,因为林乐生还只想到这里,就已经遇见了勇者。
“勇者大人。”林乐生挥手喊道。
续以纯回过头来,发现了林乐生,续以纯并没有回应他,木头一般伫立在原地。见续以纯没有响应,林乐生只好收起自己那份伪装的自来熟。
这一次林乐生等到走进后才询问似的开口,“勇者大人?”
“是你啊。”续以纯偏头,算是有看一眼。
“是。”林乐生一下子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因为此刻的情形实在是不允许他再说些什么,可他还是要说出来才行。林乐生做了一个深呼吸,鼓起勇气,像是在做一场挑战,一场角斗场中的挑战,他开口说道,“勇者大人,您为何能坚持着你的道路走到现在。”
眼前这位勇者的道路是什么样的呢?在林乐生眼中,这绝对,绝对不是一位正常的勇者所应该行走的道路,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会行走的道路。因为被拜托了所以就去,这种态度,最令林乐生感到生气,因为......父亲......
续以纯指着自己的脚说道,“如你所见,用我这双脚走过来的。”
“我可不是来听你说笑话的!”林乐生朝续以纯靠近一步,本来两者的距离就已经相距不远,这一步后两者几乎要贴在一起。林乐生伸手,一把抓住续以纯的衣领,抬头看着续以纯,续以纯也十分配合地低下头,对上他的眼睛。
两人对视良久。
终归是什么也没说,林乐生松开手,退后几步,转身离开。
续以纯理了理衣领,目送他的离开,直到他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才继续去看着自己方才看着的那副光景。
林乐生走在回去的路上,在看到较大的石块时就忍不住的来上一脚,把它踢得远远的。
他感到不快,身体以及精神上的双重不快。
他对勇者产生了厌恶的心情。
这样说是不确切的,不只是厌恶而已,这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其他的感情,大多都是负向的,偶有怜悯这一类中性情感。
林乐生不知道自己应该对勇者说什么,还能够对勇者说些什么,说到底他连勇者的名字都不知道,勇者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异乡来客,一个可能给自己带来生机的陌生人,一个遥远,不可触碰的传说。这样一想,林乐生得到了些许宽慰。
自己恐怕是在害怕吧,无论是勇者打败森的魂,或者是森的魂打败勇者,两个结局他都在害怕着,他不想要这其中任何一个结局。
但他需要正经的工作,这一点毋庸置疑。
村子中早就没有可以干的工作,要不然他也没不用在父亲死后每天跑到森林里去采摘食物,药材等,设置下的小陷阱,等待动物落网。
如果勇者不来,他就不会得到工作,那样的话,他根本想不到办法去度过漫长寒冷的冬天。冬天还很远,对林乐生来说,说是已经在冬天也不错,只是真正的冬天要更加残忍。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
恍惚间,林乐生就已经站在家门口。
走入房间去,将衣服一件件脱下,轻放在木凳上。
如果父亲......
如果父亲他没有答应的话......
林乐生在心中无声哭泣着,整个身体放松下来,躺在床上,闭上眼。却睡不着,于是他只好在自己眼皮所创造的黑暗中等待着黎明。
现在的自己一定不会为这种事情发愁吧?
这样的话,自己根本就不会遇见森的魂,根本就不会去见勇者,不会去做任何多余的事,只是陪着奶奶,以及和同伴们一起玩耍而已。
这种话在现在一旦说出来,反而让林乐生觉得后悔,羞耻。
他长大了,成熟了,不是在今晚,而是早在父亲的尸体被背回来的那一刻。他似乎理解到一点,一小点,森的魂所背负着的,她所背负的悲伤。
“原来,父亲就是这样背负着我和奶奶的。”
林乐生喃喃着,像梦呓一样喃喃着,他忽而发现自己在不久前真的和寄生虫,和强盗一类没有任何差别,他让父亲独自一人背负着这一切,却一点也没能顾及到父亲的感受,他早就该去帮父亲分担压力了,可他却一直在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父亲没事的。
真的没事吗?!你这混蛋!
林乐生恨不得把当时的自己抓起来,摔在地上,接着一顿猛打。
为什么,不早一点注意到啊?!为什么不早一点行动?!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和那群狐朋狗友们玩而不是与父亲一起承担起这个家?!
林乐生终于意识到什么,了解到什么,明白了什么。但是他所觉悟的这一点,让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质问自己,指责自己。
你就那么喜欢玩吗?
这潮水将他淹没,他猛然睁开眼,眼前的水浑浊,他在这水中,手脚不断挥动着,要将自己的身体托起来,却不见任何用处;水中似有千万只手拉着他不断向下,去往更深的地方。
他闭上了眼。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不止一个人,很多很多不同的声音,都在对他说着那些指责的话语。
“为什么要选择玩?”
“你的父亲一直都承担着所有压力啊。”
“你怎么才意识到?”
“......”
随着一句“去死吧。”终结了一切。
潮水快速退去。
林乐生的头露出水面,痛吸一口空气。
他睁开眼。
窗外阳光明媚。
......
勇者杀死过巨龙,虽然不知真假,但勇者的强大是谁都能看出来的,而亲眼所见后的实力,无论是谁都会说,“是,他一定杀死过巨龙。”
施工场地不时会有野兽袭来,野猪,狼,熊。他们都不是常人能够以一对一轻松斩杀的生物,可在勇者面前,无一不是纸片般脆弱。
续以纯高高跃起,仿佛是停滞在空中,沉重的大剑在他的手中被使用的像是村民中平常使用的农具,灵活的不可思议,要说是剑本身在有意识地动弹可能才是最为精确的描述,就好像剑是独立于续以纯之外的生命。
大剑挥动,轻而易举地斩下熊的头颅,另一头还在咆哮的熊愣在原地,看着同伴身首分家,鲜血四处飞溅。
续以纯在空中踏着熊的尸体在空中转身,避开血泼溅到自己身上。当他稳固在地面上后,他才再一次出击,一剑迅速割开熊的咽喉,再瞬身退回。
“不愧是勇者大人!!”
“真厉害啊勇者大人!!”
像这样的欢呼声,一时间不绝于耳。
林乐生也在场,但是他不想为续以纯去欢呼,去称赞。
林乐生现在只想安心的干好自己的事,平安的干活干到晚上下班,再回家去和奶奶一起。这种想法虽然存在着,但林乐生此刻想得更多的是自杀。
原因多的是,一会数都数不来,两只手根本不够用。
林乐生自己可能也没想到自己会变成现在这个状态吧?他正痛苦地挣扎着。
“喂,林乐生,别光顾干活了,你也来看看勇者大人的英姿啊,偷一会懒不会有事的。”不知道是谁,这样招呼着林乐生,林乐生没回头去搭理,埋头于眼前的工作。
“真是......”
后面的话林乐生没去听,自然也就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林乐生也不在意那些。
森林一如既往地迎来了夕阳。
今天一整天都很平静,野兽的袭击也只有三波,第一波是狼群,第二波是熊,第三波是两者一同参与。换言之,今天森的魂还是没有出现。
人类的工作效率是相当可怕的,尤其是在没有外物干扰的情况下,今天一整天就拓出较昨天下午三倍的面积,大片的空地在村子周围,尚且还没有做规划,用来做什么用处,不过应该很快就会被利用起来,到时候,村里就会产出大量工作,等待着人来就职。这是村中无论是谁都能够看见的未来,它的存在切实的像是众人脚下的地面,是可以触碰到的实体。
“勇者大人,明天也麻烦您了。”村长对续以纯说道。
“嗯。”续以纯点头,顺手将大剑背到背上,跟着村长一起去广场吃饭。
林乐生立在原地想了一会,立即跟上,同样前往广场吃饭,顺便从那里带一些食物回家给奶奶。
总得要活下去,为了奶奶而活下去。
父亲不在的现在,不论是什么原因,是怎么样的痛苦,他都得抗住,他要为了奶奶而活下去,直到奶奶临终正寝为止。
然后......再悄无声息的,不给任何人造成麻烦的去死吧。
......
月色如同昨晚,银光下泻,今夜此处的风景较之昨日也并无什么变化。
续以纯这么想着,叹气。
他战胜过巨龙,所以他对自己的实力抱有绝对的自信,森的魂他想自己也一定能成功打倒,可是自己那本该如同无风湖泊的心却因为此处一个不知名的少年而有所动摇。
但就少年一人是无法动摇他的。
续以纯相信着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相信自己就是为了帮助他人而存在的,所以无论是怎样的困难,他都会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