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昔走出山洞,一步三回头地渐行渐远,来到一片隐秘的竹林。
不远处,一位男子静静地立在那里,着一身青色衣袍,似与竹林融为一体的那般颜色。他双手背在身后像是在观赏风景。
风柔柔地吹过了竹叶,沙沙作响,和谐动听。几片欲落不落的竹叶眷恋地留了留,到底还是被风吹落,在空中舞了一阵,扑向了泥土,神圣、华丽、曼妙、毅然决然,不再有一丝留恋。
它们同风一起笑着,在走过一段虚怀若谷,坚韧不拔的历程后,庄严地落幕,结束它的生涯。
那男子伸出手,轻轻托住一片落叶。叶子静静地躺在他的手掌心,就像一个刚刚被母亲哄睡着的娃娃。
蓝昔轻声走过去,不忍出声破坏这美好的画面。她就在那儿看啊看,看得痴了。
那男子转过头来,绽开一抹温润如玉的笑,蓝昔猝不及防地低下了头,仿佛那男子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她怎么能忘了呢?眼前人……只痴情那一人的啊。
“事情可办妥了?”那男子的嗓音温温柔柔,清冷如玉,不染尘俗。
“办妥了。”蓝昔出声应答道。
若是蓝右在这跟前,定是会讶异——原来蓝昔一直在装哑。
“很好。”那男子赞赏道,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末了,他不忘添上一句:“你办事,我最是放心。”
蓝昔苦涩地笑了笑,算是回应。
“对了……右儿她可曾察觉出什么?”
“未曾。”
“那便好。骛落,”他唤蓝昔,音罢后方有些犹豫,蹙了蹙眉,“算了,还是唤‘蓝昔’罢。同她一个姓氏,倒也不错……”
蓝昔听他唤自己本名,心中浮现出一丝希冀,可将他断断续续地说出后面的话,她心中浮起的那丝希冀又荡然无存。她终究是比不过的,还盼望什么呢。
“您想唤我什么,便唤什么罢……”蓝昔似是有气无力,缓缓地吐出这句话。
“这段时间你先不要见她了。待这三百年的期限过去了,你再同她相见。”
“是……”
男子见她应下,点了点头。随即他走向竹林深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蓝昔再也伪装不住,瘫倒在地上。离了蓝右和他,她又能去哪儿呢?无处可归罢了……可他从未替她考虑过。于他,只要那一人平安,如此便够了。为了她,他可以舍弃任何东西,不论名节、性命,或是……连那帝位也可以舍弃了吗……?
蓝昔不知。
她从头到尾彻头彻尾地,从来就没有参透过他的心。
“好累啊……”蓝昔晃晃悠悠地起了身,眼角挂着一颗欲落不落的泪珠,“睡一觉吧……”
蓝昔如失了魂般,沿着那男人先前走过的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着。
“你走过的路,我都想再走一遍……”
……
时间过得倒是快。那亮亮的太阳,先前还高高地挂着,现在慢慢地憋红了脸,一点点地下沉……下沉,却依旧地明亮耀眼。
蓝右坐在洞口,眯着眼瞧它。那刺人眼的光芒正慢慢地收敛,渐渐地,露出了那浑圆浑圆的边。
而后,天空渐渐变得阴沉沉地,猛地掉下了雨点子,猝不及防。
这雨啊,下了一个时辰,悠悠地停了。蓝右也在煎熬中度过了一个时辰。
被雨刷洗过得天空格外地亮堂,映衬着蓝右灰蒙蒙的心。
“蓝昔为何还不回来?”蓝右紧揪着心,那不安感越发厉害了起来。
“不行,趁着天还没黑,我得去寻寻她。她自小便对这山不熟悉,如今很有可能是在山里失了方向。”
蓝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便要走出山洞。宿墨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臂。
“别是人没找到,还把自己丢了。”
“不会的,这路我熟着呢。”
宿墨哼哼道:“需不需要我同你一起?”
“不必了,这山你不熟,我怕你跟丢了。”
“无碍。”
宿墨提起腿,率先走出了山洞。蓝右满脸莫名其妙,不过忧在心口,她倒是没说什么,赶忙跟了出去。
蓝右同宿墨漫山遍野地找,时不时地大声喊着蓝昔的名字。蓝右心中的恐慌感愈来愈强烈,面对山里的无人应答,她的一颗心如被放入油锅里煎炸。
焦虑……忐忑……
“蓝昔……你去哪儿了……”蓝右呢喃道。
她缓缓地蹲下身子,抱住了双膝,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中,肩膀一耸一耸地。宿墨见她这样,也慌了神。
“你……你哭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蓝右并未应答,肩膀抽搐得更厉害了。
宿墨也蹲下身子,“别哭了,前面还有一个竹林,也许蓝昔在竹林里。”
蓝右抬起了泪眼朦胧的脸,一边抹着泪,一边站起身,大步走向竹林。宿墨迈开长腿,紧随其后。
“蓝昔!你在这儿吗?”蓝右喊道。由于刚刚哭过,蓝右的声音格外嘶哑,这一声喊得她喉咙发干。
蓝昔听到了这一声嘶吼,从睡梦中惊醒。蓝右的声音已然越来越近。蓝昔赶忙翻身起来,远远地躲在了草丛里。过了一会儿,她又觉这样不妥,便幻化出一支毛笔,又抽出自己的一方帕子,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了几个字。
如果注定,二人分别时有一人要做恶人,那便她来当罢……反正从头至尾,她不过是一颗棋子。
一滴泪落下,晕染了墨迹,绽开一朵墨花。
蓝昔在那方手帕里包上一块石子,掷了出去,正落在蓝右前方约二十步远的地方。
蓝右并未注意到那帕子。约莫是又走了十来步,蓝右便瞧见了那万绿丛中的一点白色。她赶忙跑过去,拾起了那裹着石头的帕子。她将那帕子轻轻解开,石头掉了出来,蓝右并未在意。真正让她瞳孔一缩的是蓝昔那简短的五个字:缘分有时尽。
“什么意思……蓝昔在她的帕子上写下这五个字是什么意思……?”
“也许那不是她的帕子。”
“不可能……记得幼时,娘亲教我女红。我向来不愿意学那等大家闺秀范儿的东西,便撺掇蓝昔帮着我秀。她一针……我一线。那歪歪扭扭的鸳鸯羽便是出自我手。色彩混乱成这个样子……不会错的。”
“你看看,背面好像还有字。”宿墨恍然间瞧见渗入帕子这面的墨渍,出生提醒道。
蓝右手颤悠悠地,翻到帕子的另一面。那面果然有几个大字:总有言语道不明。
将那两句话连在一起便是:总有言语道不明,缘分有时尽。
蓝右仿佛彻悟了什么,“她……她许是遇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就着这一方手帕她说不明白,才如此言简意赅地告诉我。”
宿墨又瞧出了些端倪,他道:“墨尚未干透,说明是才写过不久。”
宿墨想说的其实是,若要现在去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样算是给她无谓的希望。若是最后寻不到,那希望落空的滋味可不好受,他自己尝过便好,何必让别人也去感受。
“蓝昔!”蓝右突然出声大喊道,“你听着!也许你遇到了什么事情,不方便告诉我,也不方便见我。没关系!我等你回来!”
蓝右隐隐地觉得,蓝昔就在身旁。也许是她感觉错了。但对她来说,哪怕是只有一分希望,她也想要抓住。所以,她大声地喊出了刚刚的话。即使蓝昔也可能听不见。
事实证明,蓝右刚刚的话,蓝昔都听进了耳里。豆大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睛里流淌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
蓝昔紧紧地捂住嘴,不让自己的抽噎声溢出半分。
过了一阵儿,蓝右那边渐渐地没了声音,想来是走了。蓝昔缓慢地从草丛里探出半个身子,确定蓝右和宿墨已经离开后,才松了口气。
那泪涸在脸上,依稀还能辨出几分先前流淌的方向。
蓝昔无声的倚着一棵树的树干,眼神空洞。
夜色抹去了最后一缕残阳的余晖。这个夜,无声地来临。天上的点点繁星像是被人泼出去的满口袋面粉,均匀地散布在每个角落,散发着清清冷冷的光辉。
蓝右就那么仰望着星空,她看啊看,也没参破那其中的半分门道。
“在看什么?”
“我在看啊,那天上星星的布局,是如此包罗万象,诡秘无边。我作为算机阁的阁主,竟是参不透啊……往后的日子,我该如何再替别人卜卦了呢……”
宿墨没了语言。他向来嘴拙,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没了法,索性他也坐下来,陪着蓝右,一同参一参那星星的玄妙之处。
“你别坐着啊,快进去吧。这里正是风口,那风大得很。若是你患上伤寒了,我可医不了你。”
“既然你通晓这个道理,那你也别在这里坐着。你若是患上了伤寒,我同样也医不了你。”
宿墨从来是看不惯那些哭哭啼啼,啼啼哭哭的人。因为他向来知道,眼泪解决不了任何事情,不过是徒增感伤罢了。便是生死有命,若是命数到了,谁也逃不过死这一关,这无可厚非。
可为什么,那本该是厌烦的感觉,却是渐渐变成了心痛呢?
蓝右没有言语,乖乖地同宿墨进了山洞。宿墨早在山洞里生好了火,此刻那原本冷兮兮的洞里倒是被温暖了几分。
宿墨将那玄色云纹披风解下,披在了蓝右肩上。那披风带着宿墨的体温,温暖了蓝右被风吹得冰冷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