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其利的家在离76号不远处的一套花园洋房里,张其利正窝在沙发里翻看着资料,那是陈永顺交给他的李维周和叶熙木的调查资料,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几张纸,仿佛想穿透眼前的纸张。
“看什么呢?”陈安丽突然凑到他耳边轻声地问到,浓密卷曲的乌发滑过他的脸庞。张其利笑着说:“吓我一跳,怎么走路这么轻?鬼鬼祟祟的。”说完,把手里的资料放进资料袋,搁在面前的茶几上。
陈安丽端起一碗晶莹的冰糖银耳莲子汤递到张其利的手上,说到:“回到家里就不要再想工作了,快把银耳莲子汤喝了,安神的。”
张其利端起碗了喝了一口,赞到:“好润!”陈安丽撒娇地说:“我下午拿缝衣针捅莲心,把手指头都捅破了。”
张其利皱起眉头抓着陈安丽的手说:“往后这种活让佣人干就可以了。”
“佣人熬的能有这么润吗?”陈安丽倚在张其利的肩膀上,看着张其利把自己煲了一下午的银耳莲子汤喝完,这才心满意足。她身后的壁炉炉火熊熊,烧得满室温暖,把一袭寒冷关在在窗外。
“你干嘛调查维周和熙木?”陈安丽一边帮张其利按着肩膀,一边问到。
“例行公事,所有参加新政府和平事业的人员都要进行身份调查。”张其利轻描淡写的解释。
“维周和熙木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甚至比我的亲人还要亲,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们更知根知底的人啦!你就放心吧!”
张其利摸摸陈安丽白如凝脂的脸,耐心解释到:“没有不放心,不是告诉你是例行公事吗?所有人都要进行身份调查。”脑子里却闪过陈永顺把资料递给他时说的话:“从资料上看背景很简单,身份很干净,但也未必可知不是刻意做过的。”
陈安丽把头靠在张其利的肩膀上,说:“你可要好好帮帮我这两个朋友啊,尤其是李维周!熙木迟早是要嫁给李维周的,出嫁后也不好做太多的事!”
张其利用手指拨弄着陈安丽柔顺的卷发,说到:“那是当然!”耳边又回响起自己对陈永顺的嘱咐:“你给我一直盯着这两个人,我们不要轻易怀疑一个人,但也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怀疑。”
“你准备安排李维周做什么呢?”
“李维周的舅舅是冯延祯吗?就是那个曾经当过孙中山秘书的冯延祯?国民党海南筹备会委员?”张其利突然问到。
陈安丽莫名其妙地答到:“是啊!”一脸这还用问的表情。
“冯延祯不是和汪精卫很熟吗?”张其利困惑地问到。
“就是啊,1931年汪精卫在广州另立国民政府的时候,冯延祯是汪府的座上客呢,风光着呢!”
“那李维周也认识汪精卫吗?”
“肯定认识!”
张其利知道该怎么安排李维周了,瞬间他心里已勾勒好所有的安排。只是他还有一个疑虑,他问到:“李维周是黄埔生吧,他怎么愿意来76号呢?”
陈安丽捧着张其利的脑袋晃来晃去地说:“你不还是中统的吗?怎么愿意来76号呢?我读书那会不还上街游行,现在不也是你的老婆了?谁年轻的时候不闹个革命?信个主义的?你烦不烦吗?整天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我跟你说,你谁都可以怀疑,就是不可以怀疑我的好哥们。”
张其利被陈安丽晃得难受,干脆一把把她抱在怀里搂得紧紧的,让她动弹不得。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电话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了。
张其利一手抱着陈安丽,一手抓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消息震惊了他,他的手从陈安丽的肩上无力地滑落下来。陈安丽诧异地问到:“你怎么了?”
张其利沉重地回答到:“董化玉被人枪杀了。”
上海青帮“通”字辈的“大人物”、于76号关系密切、张其利在帮会中的“老头子”、对张其利有救命之恩的董化玉——就在十分钟前被人一枪击毙在澡堂门口。
76号会议室里,张其利铁青着脸出现在门口,会议室里坐着的大小特务噤若寒蝉、如丧考妣,董化玉的太太哭天喊地,嚎叫着扑倒在张其利的脚下:“张主任,我的丈夫是不是该死?到底有没有人给老头子做主?你们有力量为什么不还手?”
张其利苍惶地扶起董太太,竭力安慰到:“董太太,您要节哀顺变。您放心,我们76号一定会为老头子报仇的!”他回头厉声问众特务们:“凶手有几个人?抓到没有?”
行动队队长刘阿四紧张地回答:“凶手就一个人,他来无踪,去无影,用掌心雷开了一枪后,就乘着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跑掉了。”
张其利气不打一处来:“就一个人你们还抓不住?一群废物!”
刘阿四颤颤巍巍地递给张其利一个纸条,张其利定睛一看,纸条上面写着:“抗战必胜,建国必成,共除奸伪,永保华夏!——中国青年铁血军”(中国青年铁血军为军统下属组织)
张其利只觉得一股热血直逼脑门,他一拳拍在身边的长桌上,咬牙切齿地说:“全员24小时待命,调动一切力量,突击行动,给我血洗军统上海站!”
第三日傍晚时分,先施百货公司门口,陈安丽、叶熙木、李维周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一群珠光宝气的人中走了出来。婀娜多姿的陈安丽裹在一袭白色裘皮大衣里,挽着叶熙木的胳膊,问到:“我们去哪吃晚饭呢”?李维周很周到地倾身问两位女士:“去罗威饭店吃西餐好么?”
陈安丽心里同意,斜着眼睛望向叶熙木,叶熙木点点头:“我很喜欢那的法式风情,法餐也很正宗。叫上张大哥一起吧?”
不提张其利还好,一提张其利陈安丽就怨声载道,抱怨他这几天都没回家,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李维周关心地问:“今天星期六,说不定忙完了吧?”
陈安丽转忧为喜,拉着叶熙木就走:“那我们到了罗威饭店就打电话给他。”
霞飞路,霓灯初上,流光溢彩,车水马龙,橱窗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华服丽影的摩登男女进进出出,完全没有战争的影子,一股畸形繁华的气息。罗威饭店是一栋典型的三层楼的法式公寓,红墙,钢窗,白线条勾边,与高大的法国梧桐相映。门口不停有西装革履、卷鬓拥裘的阔人进出,其中还有不少金发碧眼的洋人。从落地玻璃窗可看到们客人们正在轻谈慢饮,并不时优雅地品尝食物。李维周对陈安丽她们说到:“今晚说不定可以碰到张爱玲。”,陈安丽和叶熙木不禁相视一笑。
陈安丽去前台给张其利打电话去了,李维周张罗着点菜,但眼角的余光重来都没有离开过陈安丽。今天一天,李维周都一直陪着陈安丽和叶熙木,上午喝咖啡,下午逛百货公司,表面上咸的淡的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实际上密切观测陈安丽的状况,以期能探得张其利的动向。黄文英他们杀了董化玉,张其利岂能善罢甘休,上海滩就要刮起腥风血雨了。他要通过陈安丽密切监控张其利,为黄文英他们尽可能争取主动。
李维周点了三份套餐,都是罗威饭店的招牌菜,洋葱汤、烙蜗牛、芥末牛排、冷桂鱼酸奶油沙司、意大利冰糕,不一会儿,色彩缤纷、香味扑鼻的菜肴就被端了上来。陈安丽好像讲电话不太顺利,对着电话发了脾气,讲了好长时间也没回来。
总算陈安丽回来了,她气恼地把自己扔在围椅里,不满地抱怨:“还没忙完,来不了,也没见这黑天白日没完没了的!”
叶熙木安慰陈安丽:“犯不着生气,张大哥坐在这个位置上肯定很忙,他不来我们吃!快,尝尝,这芥末牛排特别嫩!”
李维周也附和着说:“就是,他不在有我们陪你。等下吃完饭,我们去大光明影院看电影吧?今天是《乱世佳人》的首映。晚上你不着急回去吧?”
陈安丽怏怏不乐地说:“我不着急回去。今晚整晚他都要守在办公室里,”说到这里,陈安丽突然故做神秘地说:“今晚十二点,日本宪兵要联合租界当局在法租界进行大搜捕,抓重庆分子。”
听到这里,李维周悚然一惊,但这只是在他的内心深处,脸上却一脸平静。他顺着话头说下去:“听说重庆分子都是来无踪去无影的,法租界这么大,要是挨家挨户搜,一晚上能搜得完吗?”
陈安丽压低声音对他们说:“我也是这么说的,其利告诉我,有叛徒告密,提供了重庆分子的十四个秘密地点。”
李维周恍然大悟:“那就好办,一网打尽。”他又欣然说到:“那好,我们吃完饭就去看电影。这《乱世佳人》的首映票可紧张了,我们吃完饭再去买票可能票都卖完了。我现在就去打个电话给大光明影院的朋友,让他给我留三张票。你们先吃,别等我。”
陈安丽赞同地对着李维周笑笑,说:“那你快去快回,别菜都凉了。”
李维周点点头,转身离去,去到前台找服务生要了电话。电话很快拨通,是黄文英接的电话。李维周说到:“黄经理吗?我是维周啊。今晚你们首映《乱世佳人》,帮我留三张票,我吃完晚饭就过去。”
黄文英心里犯狐疑,但是嘴里顺着李维周的话说:“好的,没有问题,我帮您留在票房那,到时您去票房取。”
李维周又说:“那谢谢了,改天有空一起吃饭啊。”说完,他立刻压低声音说:“今晚十二点日本宪兵要联合租界当局在法租界对你们十四个秘密地点进行大搜捕,火速通知人员撤离。”
黄文英听到这里不由觉得五雷轰顶,半晌回过神来问到:“您确定是要三张票吗?”只听李维周回答到:“确定,三张票,我吃完饭就去票房取,你署名黄先生。”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李维周回到座位上,二位丽人抬头望着他,他笑笑说:“票订好了。”陈安丽高兴地说:“一想到等下就可以一睹影帝克拉克.盖博的风采,我就心醉。”
李维周回应她:“我更愿意欣赏费雯丽的芳姿。”
叶熙木打趣他们说到:“瞧你们那副花痴样。与其看电影,我更愿意看小说原著,我太喜欢郝思佳咬牙切齿地说'If I have to lie,steal,cheat or kill,as God as my witness,I will never be hungry again!太震撼了!”
陈安丽挖了一勺意大利冰糕就往叶熙木嘴里送:“那多吃点,你就不用挨饿了!”叶熙木猝不及防给冰着了,呲牙咧嘴的,李维周幸灾乐祸地在旁边笑着。
黄文英放下电话,全身从头凉到脚。所有内勤单位加起来正好是十四个,他立即心急火燎地打给装有电话的内勤单位,指示同志,立即停止工作,速将文件、密码、电台等,隐藏在秘密处所,工作人员皆外出,只留下次要员工一、二人在家看守;然后,又打电话给一个交通员,让他速去大光明影院购买三张今晚首场《乱世佳人》的影票,放在票房,署名黄先生。放下电话,他又出门开车赶到没装电话的内勤单位,要同志们立即采取安全措施。全部通知完毕,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浑身软绵绵的,于是晃到国泰电影院旁边的咖啡馆,要了点东西吃。今晚,现在的住处是绝对不能回了,干脆就去国泰电影院看一晚通宵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