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师父是个了不起的人。”
沉默了一会儿,张彧仰起头对德仁说了一句。
德仁也沉默着,有些恍惚。
狞蛇死了?
大仇得报,苦守三年的仇人终于已经解决了。
可德仁内心却并无丝毫的喜意。
“阿弥陀佛。”
他只是低声诵了一句法号。
“我还以为要多费一些手脚,没想到素言大师已经留下了后手。”张彧有些感叹,他拍拍身上的灰,站起了身。
狞蛇的死不全是他的功劳,顶多占两成功,
张彧自然是不太精通佛法,有如此威力,全因以前在灵山待过一段时间,身上有了些佛性,
只不过刚刚口吐六字真言,带动了体内的少许佛性,与素言和尚留下的后手共振,就直接把狞蛇轰杀至渣。
“给,丹药,疗伤。”
张彧丢过一瓶丹药,
“阿弥陀佛,谢……谢施主。”太久没和其他人说话了,除了那句阿弥陀佛,德仁说起话来有些生涩。
“怎么德仁兄弟你好像并不开心的样子。”
张彧打开一瓶可乐喝了一口,他对这里的饮料情有独钟。
德仁低头看了眼接近破碎的佛像,叹了一口气。
“一想到世间还有无数如同狞蛇一般的怪谲祸乱人间,阿弥陀佛,心中难受。”
德仁想起死去的素言,又是一阵沉默。
他是个弃婴,被素言收养,从小就和素言和尚相依为命。
小小的寺庙里,只有他们两人。
名义上是师徒,却情同父子。
而且他虽然是在这小小的和尚庙长大,也修佛法,但却不是从小就是和尚,他也是半路出家。
素颜和尚很尊重他的选择,从来就不帮他下决定。
他喜欢读书,喜欢写字。
于是素言和尚就攒下钱供他去上学。
然而就在三年前,刚考上大学的他,却突闻噩耗,
悲伤欲绝之下,他退学了,
然后捡起冷落许久的佛经,找到素言一个另开门户的同门师兄弟,剃度出家,便回到这小小破庙,想要完成他师傅未完成的事。
青灯古佛,枯坐三年,
只为有朝一日,能亲眼看着这只祸害人间的怪谲死去。
张彧看着佛像,他认出来了,这是弥勒佛。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轻声问道。
德仁手中转着佛珠,黑黑的眼珠子如枯木般死寂。
“阿弥陀佛,贫僧想到处走走,若遇害人之怪谲,杀之。”
“贫僧的师父从小对我说,凡事需忍,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小时候贫僧一直有个梦想,那就是当一个大侠,斩妖除魔,护佑人间。”
“师父却是面露忧愁,沉默不语。”
“自此每天都要对贫僧念叨一句,世间皆苦,凡事须忍耐。因为他知道,这世间,斩妖除魔真的会死。”
说着,德仁握紧了佛珠,眼眶红了。
“但是,我师父,拉扯我长大的师父,天天念叨着忍耐的师父,在面对被怪谲缠身的百姓求助之时,却偏偏不想着忍耐。”
“一次、两次、三次……最后,他还是倒下了。”
“师父从来没告诉我这个世界的真相,他走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妖魔怪谲竟然有这么多。”
“啪——”
佛珠洒落了一地。
“这种事,贫僧,忍不了!”
一股精纯的佛力在德仁汹涌绽放着。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但亦有怒目金刚!”
一声憋了三年的怒吼响彻云霄。
背生彩莲,身有佛光,
像是打开了枷锁,体内涌动的佛力向着背后的莲花倾泻而出,随即又被莲花反哺回己身。
多年苦修,再加上大仇已报,心念豁达之下。
竟然要突破了!
佛像破碎,一点白光像脱弦利箭般往德仁的脑袋砸去。
“舍利子?!”张彧有些惊讶,随即不由感叹道:“素言大师乃真大师也!”
这可舍利子看成色算是极为不错的,以凡人之躯能做到如此地步,很了不起。
“既然如此,我也帮你一把吧。”张彧放下可乐,手中一掐法决,一道精纯至极的仙气向德仁身上涌去。
“德仁兄,凝神聚气!”
同时另一只手往玉玺一抹,随手抛出七八块灵石,
灵石乒乒乓乓的掉在地上,看似毫无章法的散乱分布,却是意外的构成一个阵法。
聚灵阵!
德仁闭上眼,盘起腿,整个人漂浮在半空中。
“让我看看,凡人之躯究竟能不能凝聚佛骨!”
张彧有些兴奋,轻轻摩挲了一下掌心,有舍利子的帮助,似乎有些希望?
微微加大了点仙气的输出,同时口颂佛经。
庙内的气氛突然凝着了,严肃、庄重。
就连墙角处窸窸窣窣的老鼠,也不禁安静在原地,不愿动弹。
德仁和尚的整个头颅被染成了金色,而且越来越深。
某刻,当灵石全都碎成齑粉,佛光大盛,地上的泥土里钻出青芽,肉眼可见的成长起来,开出了各种各样的花。
不过半刻,庙内成了花的海洋,一道沁人心脾的芳香包围了这。
德仁睫毛微动,慢慢睁开了眼,眼中一抹锐利一闪而过。
头颅中的金色瞬间隐没,身后的彩莲和周围的佛光也慢慢消失。
佛骨成,金丹现。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德仁感激得向张彧施了一礼。
张彧收起仙气,拿起可乐一饮而尽。
“可惜了,只转化了头颅。”他咂吧着嘴。
德仁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着道:“足矣。”
“既然搞定了,那就此别过,我先走了。”
张彧小心绕开遍地的鲜花,向外边走去。
外边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中还有散着些许水汽,
张彧深深吸了一口气,雨后的清新,嗅起来极为舒服。
德仁默默看着张彧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声诵了句佛号。
别人的恩情不是挂在嘴边的,而是记在心上的。
随后他回过身,默默的盯着遍地盛开的鲜花发呆。
良久,他才直起身子,向庙外走去,在庙门驻足了一会儿,最后看了一眼庙里熟悉的一切。
随后,轻轻关紧了庙门,上了一个小锁。
对着庙旁的一个立着石碑的小孤坟跪下,磕了几个头,便头也不回的向山下走去。
步履虽慢,却是走的踏实,
“平坦的路好走,但泥泞的路上才能留下脚印啊。”
他想起从前读书时看到一句话,轻声呢喃道。
“师父,徒儿不忍了。”
清静的山间里,那唯一一条通往山的泥泞小道上,多出了一串深深的脚印,
纹理清晰,而又显得坚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