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第二日,宁无怨被问斩,第三日,宁家诛九族,第四日,和贵人被褫夺封号,贬为答应。
宁无怨问斩那日,宁答应就已经快要哭瞎了眼,后来诛九族,整个人更是撑不过去,两眼一黑当场晕倒过去,大病了一个月。
骆席初再见她时,她虚弱的躺在榻上,眼睛里已经没有活力了,死气沉沉,看不到一点生的希望。
“你来了。”
她轻声说着,眼光也不落到骆席初身上,只是直勾勾的望着屋顶。
骆席初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坐了下来。
“姐姐,对不起。”
宁答应眼角湿润,表情无悲无喜,就这么一直看着屋顶。
“你没什么对不起的,事到如今我才明白,都是我爹爹咎由自取罢了。”
“宁柠姐,我自小没有了母亲,但我有一个好父亲,从今往后,我的爹爹就是你的爹爹,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宁柠姐,我们在,你别怕。”
宁柠苍白的笑了一下,即使是在笑,她的脸庞还是那样毫无声息。
“初儿,现在说这些有用吗?”
“宁柠姐,我真的很想保护你。”
“不需要,”她转过头看着骆席初轻声道:“我最想要的保护,就是能保住我爹爹的性命,就算不能保住他,也只求能放过我的家族,就算是留下一两个也好。”
“我…”“初儿你一辈子也体会不到我现在的感受,好像万虫噬心,密密麻麻的痛痒,慢慢的,这种感觉就会蔓延到整个身体的各个角落,疼到晕厥,疼到痛喊,疼到生不如死!”
最后这句话,宁答应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来的。
“你能感受到什么?你知道你的父亲被自己夫君问斩自己无能为力而且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是什么样的感受吗?你能想象到当你哭得天昏地暗支撑不住晕了过去醒来时听到的是被诛九族,连一个年幼的孩子甚至一个襁褓里的婴儿都没逃过有多绝望吗?”
哭着说着,她却笑起来了,笑得如此凄惨,如此悲凉,笑得人脊梁骨发凉。
“初儿,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世道,才过了四日,四日啊,我所有的亲人在短短四日之内全都与我天人永隔了,还在这痛苦世道挣扎着的,只剩我一人了,就好像这全天下,就只有我一个人姓宁了!”
骆席初哭得满脸泪水,双膝跪在她的床边握紧她冰冷的手努力传给她一丝温度。
“我知道,我永远无法体会你现在的疼痛,我也知道你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走出来了,但宁柠姐,我希望你能记得,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你还是有我这个妹妹的,我是你的家人,求你了,你一定不能放弃。”
宁答应转头看向屋顶,将自己刚刚温暖了一点点的手抽出平放在小腹上。
在这炎暑里,她整个人就像掉进冰窟冻了三天三夜一般冰冷,冷得她发抖、害怕。
没有人,能够再次温暖起她。
“初儿,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你,我羡慕你从小无拘无束,你爹爹把你保护得很好,让你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活泼,快乐,长大后,你很有自信,有勇气,总是会为自己想要的喜欢的奋不顾身去争取,即使结局不圆满,至少你曾经是快乐的。”
“不像我,从小被规矩礼节束缚着,若有一丁点让爹爹不满意,轻则痛骂两句,重则板子伺候,二掌宽的板子你见过吗?可能听也没听过吧,呵呵,那板子打在身上,没一个月都起不来呢。”
“所以,每日被这样管束着,我也习惯了,知道自己应该做好事情,把每件事都做得让爹爹满意,这样才能逃过板子,后来也成为了别人眼中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成为别家大人拿回去教训孩子的榜样。”
“小时候想着,以后长大了,嫁个好人家,夫君一定会很疼爱我,到那时,我就可以脱离这个地狱了,可我做梦都没想过,我的父亲最后还让我发挥了一点作用,把我骗进宫,和众多女子共享一个夫君,为了争宠斗得头破血流,每一步都得谨慎,若是踏错了,底下就是万丈深渊。”
骆席初心头坠着个大石头,压得她疼痛,沉重,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初儿,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我爹这样对我我还会这样难过,诶!”
她叹了一口气,眼睛落在窗外,一只小鸟落在窗头,有人经过,小鸟便被惊得飞走了。
她看着那小鸟,眼中突然有了一道光。
“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爹。”
骆席初抬起红红的眼眶泪眼婆娑的对她说道:“姐姐,以后我爹就是你爹,这句话我永远不会收回,也永远不会变,姐姐,你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我们一起走剩下的路。”
宁答应将手覆在骆席初的手上,那双眼睛里有迷茫、绝望、坚定,百感交集。
“初儿,我真的祝愿你不要被这世事所污染,你是落入凡尘的仙子,不应该受这人间的苦。”
骆席初握紧她的手泣不成声的哭着:“姐姐心善,姐姐温柔,姐姐美丽无人能及,你才是仙女,是观音菩萨,我以后一定把你好好供着,好吃好用的都紧着你。”
“初儿大了,就别说这些孩子话了,不过,初儿说我心善,不如说我懦弱吧,他灭了我全族,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我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撕碎了吃掉,但现在呢,我连找他痛哭一顿都不敢,又谈何报仇雪恨呢?”
“姐姐…”
“好了初儿,时辰不早了,你该回王府了。”
“我不走我不走,我就待在这,一直陪着姐姐。”
“走吧,王爷还在等着呢,你我命运各不相同,始终不是一路人,我不用你陪,也不需要你陪。”
骆席初紧紧拽住她的手不肯放开:“我需要,我需要你陪,求姐姐不要赶初儿走。”
骆席初不肯放手,嘴里哭着喊着不走,宁柠将手抽了出来,背对着她说道:“初儿回去吧,我答应你,会好好的。”
骆席初听到她说的话,强忍住眼泪问道:“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嗯,回去吧,我太累了。”
“好,那姐姐歇着,改日我再来看姐姐,姐姐可别忘了答应初儿的话。”
“回去吧。”
骆席初不放心的看了两眼,才出了殿门去,沐苏一见她两眼哭得发肿,急忙上来安慰。
宁柠一动不动躺了一个时辰左右,估摸着骆席初已经回府了,她才费力的起身,手里紧紧攥着一条白绫。
现在她已经降成了答应,不似从前风光,自然没有一堆宫女奴才前拥后簇,即便是剩一两个,也都被她差了出去。
此时这偌大的皇城之内静得出奇,静得能听见百里之外的鸟儿正欢快的嬉戏。
宁柠找了一处房梁,拿了凳子垫在脚下,抛出白绫,绕梁三圈,垂在眼前,光刺得两眼发疼。
宁柠慢悠悠的将它折叠好,最后打了一个死死的结。
白绫套上玉颈,她的表情无比宁静,淡然。
凳倒,房梁不住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不挣扎,尊严的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这悲哀的一生,终于可以在这个蝉鸣瓜凉的日子里,平静的结束了。
“王爷!王妃!大事不好了!”
骆席初到了府内,已经是黄昏了,这两日她都没吃什么东西,沐苏亲自下厨,给她炖了一碗鸡汤补补身子。
这汤还没喝下去,就听得门外一声惊呼。
“何人在此喧哗?”沐苏不悦道。
“王爷,王妃,宁答应…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