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陆云岚的推测，许氏在出宫后应该很快会来找自己，可这一次她失算了。许氏从望春宫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揽翠院里，素日的请安也一应免了，只推说身子不适，连阮氏担忧着想去探望都叫云朵出来婉拒。
一连过了七八天，这日清晨陆云岚起了，才听到窗外有小丫鬟在和翡翠说话。
“……翡翠姐姐，夫人今日身子好些了，想请五小姐过去说会子话……”
翡翠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小姐早就想着要去给夫人请安，只是大夫说夫人一直不好……我这就去回禀小姐，待小姐洗漱完毕就立马去揽翠院。”
莲蓉正在给陆云岚梳头，刚盘完发髻想拿一根平日里用惯了的白玉莲花簪束起，便听到自家小姐说，“等下要去给母亲请安，换支颜色鲜亮点的来。”
“是，”莲蓉应声，转为用了赤金玫瑰如意钗，随后又是几枚红白相间的珠花，“小姐看这样可好？”
陆云岚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颔首。一旁的杜鹃早就取来合适今日装扮的衣服，荷花白的褙子白中带着橘粉，既清淡又衬气色。
“夫人病了这些日子，怎么说好就好了呢？”莲蓉自言自语了一句，杜鹃老神在在地瞪她一眼，专心致志地服侍着自家小姐更衣。
“夫人的事儿你也敢嚼舌根？小姐，依奴婢看莲蓉这丫头真是胆子大了。”
陆云岚任由杜鹃打理着她的裙摆，笑道。
“母亲是心病罢了，心郁难纾，这才把自个儿关在揽翠院里这么多天。”她眯起眼睛，循循善诱道，“也不知小姑姑和母亲说了些什么……连娘亲去求见，母亲都避之不见了。”她又一顿，狐疑起来，“莫非是怕娘亲也担心起来？”
杜鹃与莲蓉面面相觑，皆不做声。那日翡翠传到院子里的话几个亲近的丫鬟都听见了，不约而同为自家小姐的未来忧心忡忡，尤其是翡翠，她本就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又是陆云岚亲点进院子的，自然事事为自家小姐考虑，她听见那些传言里没一个好的，这几日进进出出都是想劝又不敢劝；而其余丫鬟中，杜鹃沉稳，她跟随陆云岚的这些日子已然知道自家小姐是个主意极定的人，旁人的劝说一定听不进去，所以便干脆当做不知，专心自己分内之事；而晚风与莲蓉本就知情，晚风是乐见其成，莲蓉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有情人能够光明正大的成婚，忧的是纪凌现在这情况，也不晓得以后还能不能好了。
今日晚风告假，杜鹃又多了个给自己绣嫁妆的活计，便只有翡翠和莲蓉陪着陆云岚去到揽翠院。三人到时，许氏已经坐在桌旁等她们了，早膳零零总总摆了十多样之多，但却不见陆承然的妻子狄满秋在一旁服侍。
陆云岚疑惑着进门问了安，许氏牵着她的手坐下，叫人送上碗筷来。
“母亲许久不见你了，今日突然觉得身上爽快许多，才叫人去给你传话……”许氏细细打量着少女的神色，温言道，“为着这个，连你大嫂子我都没叫，只想同你说几句贴心话。”
“母亲说便是，女儿听着呢。”
许氏张了张嘴，又拧起了眉，末了还是挥手叫无关人等都退到门外去，母女俩这才一道用起了早膳。
“岚娘，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再两三个月便要及笄，母亲……想为你说桩亲事。”许氏不待陆云岚开口，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大姐姐、二姐姐都嫁了，我原想着多留你在身边两年，可是女孩儿金贵的年纪就是你这个年纪，母亲实在也不敢多留你……只是原先，我想着等你三姐四姐说亲时再为你考量，谁知你二叔却……”
许氏原本的打算是等上头的几个女孩儿都嫁了再考虑年纪最小的陆云岚，一来她身边就只剩这一个贴心姑娘，二来她与阮氏交好，陆云岚是阮氏长女，她们好不容易才回到庆国公府，这么快叫母女分离也不好。只可惜二房的陆仁陆二爷上蹿下跳，对陆云韶和陆云霏的亲事一再折腾，弄得她实在看不过眼了——且纪凌的事儿又这么突兀的出现了，她想避也避不开。
陆云岚隐约知道许氏要说什么，她不由地放柔了声音，宽慰道，“母亲，咱们家的女孩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二叔再能折腾，总还有父亲、三叔在呢……”
许氏抿紧了嘴，神情越发复杂。
论年纪，陆云岚是最小的那个，可说起话做起事来总是周全体贴，让人放心。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莫非一切真如陆宛白和宇文献所说，其实陆云岚心中早有决定，只等长辈开口罢了？
“安国侯夫人来提亲了，”许氏呼出一口气，慢慢地说着每一个字，“为他们的长子纪凌，向你提亲。”她说完后仔细观察着少女的表情，久久的停顿住了。
陆云岚说不出这一刻她在想什么。曾几何时，她是不想成亲的。
那时她还带着对纪明河的失望、陆云梦的愤怒重生，满心满眼只想着抛开渣男贱女，和父亲、嫡母以及娘亲好好地活下去，她最初想的是报复完该报复的人后，便可以找个由头一辈子成为个老姑娘。然而老天叫她遇见了纪凌，上辈子没见的人这辈子见着了，不但见着了，还莫名其妙的相识、相知，多出了许多未曾发生过的插曲。
再然后，纪凌总是对她示好，对她微笑，尊重她的想法，帮助于她……少女很是迷茫，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纪凌，可是那些真情实意的话语和帮助，总动摇她小小的内心。
她在最开始没有拒绝的彻底，纪凌便如同带兵打仗一般，狡猾地步步试探——直到她退无可退，直到他进无可进，二人才并肩站在一块儿。
陆云岚恍惚了一下，脑海中浮现过许多他们的对话。
——“事已至此，只怕以表妹的聪慧，也看得出来我方才只是胡言乱语。”
——“若是……你对我有一丝心意……”
——“我可不想你惹了两位皇子的眼……”
——“可我只想娶陆家小姐。”
岚娘，岚娘。纪凌总是这样亲昵又故作正经地喊她。
“母亲是想问女儿愿不愿意？”陆云岚沉吟许久后，才这样问道。
许氏收回视线，径自夹了块糕点吃了，才温和道，“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到底是冲着你来的，我们家又不缺富贵权势，不兴拿姑娘的将来去换。所以母亲听了安国侯夫人的话，先是与你父亲商量了，又是特地进宫与淑妃娘娘商议了，这才来寻你。”许氏停顿片刻，搁下筷子，转为握住女孩温暖的手，言辞恳切，“岚娘，纪凌如今的情况，哪怕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外头都在传呢……安国侯府虽好，可就这情况，母亲实在不愿叫你出嫁。”
只是这事儿还多一层麻烦，是许氏无法开口直言的。
那日她从宫中回来，陆哲入夜进了她的院子，说起了陆云梦那件旧事。
“梦娘的事是咱们对不住纪侯爷，平白无故叫明河那孩子丢了未婚妻……如今侯爷求到我面前来，我实在是拉不下老脸去拒绝。”
许氏当时还没从陆宛白的一番话中回过神来，猛地听到这个，简直是更加生气。
她道，“梦娘那事儿又不是咱们的错！三殿下看上她……难道是咱们说不行就不行的吗？老爷要拿岚娘去补偿纪家，妾身可不愿！”
陆哲亦是又惊又气。
“夫人怎么会认为我是那种人！岚娘是我的孩子，我自做不出这等事来。可岚娘……唉，四殿下与我说，岚娘与纪凌本就互生倾慕之心，只是碍于身份才一直不曾明言。我只是想，若是岚娘愿意……这也……也算不得不好。”
陆云梦那事儿到底还是错在陆家头上，他们忘记从名单中划去二女儿的姓名，这才间接地让纪家二郎错失了未婚妻。当时纪侯爷夫妇不曾多加责怪，陆哲心里已然过意不去了。
许氏听得这话，坐在椅子上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直到夜深了，陆哲去了前院书房，她才忍不住叹起气来。
……
“母亲怕女儿后半生辛苦，怕女儿不幸福，女儿都是知道的。”陆云岚笑道，“寻常人家，不过操心柴米油盐，再好些的，计较是否门当户对，母亲却和其它人都不一样……”
许氏摇头，“虽说你们嫡庶有别，可既然是安国侯夫人亲自开了口，想来日后也不会在这上头难为你。我只是怕纪凌……诚然，他是个不错的孩子，可若是他一辈子就只有七八岁孩童的心智呢？你又该如何……”
其实陆云岚知道纪凌是装的，可他装疯卖傻，一来是为了叫幕后黑手露面，二来却实打实是为着自己。他的心意她始终是明白的。
“母亲。”
陆云岚反握住许氏的手，轻言细语，浅笑如常。
“岚娘愿意嫁与表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