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远山走到门口时，顿了下脚步，回身看着路遥，语气很严肃，脸上像挂了霜。
“路遥，既然你叫我一声爸，我也就有做父亲的责任。如果是我的女儿做出那种事，我一定让她净身出户，不给夫家丢脸。但各家门风不同，你和行之离不离婚我管不了，可话我要说明白，如果贺氏再因为你们俩遇到问题，那一纸婚约将不会起到任何保护的作用。路遥，人活着要有点志气。”贺远山这一番话，说地很重。
他之所以刚才没说，也是在权衡要不要给路遥这么严厉的警告。
路遥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对于这种误解，她早就习以为常，所有人都以为是她赖着贺行之不想离婚，只因为贺行之优秀，而她卑微？
“爸，只要你说服行之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我不会赖着不走的。”路遥心灰意冷地说。
贺远山与江亚蓉不同，面对江亚蓉的刁难和羞辱，路遥还可以反唇相讥，但贺远山是个异性长辈，一向威严持重，她倒是希望贺远山能让贺行之放她一马，所以干脆直接把锅甩给贺行之。
贺远山拧眉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路遥不卑不亢地答：“结婚，是贺行之逼我的，离婚，也是贺行之不肯。可是到头来，你们都以为是我赖在贺家想做这个贺氏三少夫人，难道不可笑么？”
贺远山眸光敛起，似乎在回味路遥的话。
路遥的心跳得有些快，她不知道这样直接冲撞贺远山会有什么后果，但她是在受够了这样的误解。
“你是说，你同意离婚，可行之不同意？”贺远山再次向路遥确认。
路遥牵动嘴角：“是的。”
“你确定？”贺远山明显不相信路遥的话，再三确认。
“如果你不信就算了，这种事但凡你问一下自己的儿子，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路遥没了耐心。
“好，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会说服行之签字。我还会让律师在拟定协议的时候给你适当的经济补偿，也不枉我们一家人一场。”贺远山一副在商言商的口吻。
比起江亚蓉想让自己净身出户，路遥自嘲地认为还是她这位公公大方一点。
她看得出，比起江亚蓉单纯的看重面子和出身，贺远山更看重秦可晴的背景，在贺远山的眼里，贺行之与秦可晴联姻的话，为贺氏创造的价值一定远超离婚时贺家给她的经济补偿。
可她想到秦可晴和敖翔在慈善拍卖酒会那晚私下里说的话，心想贺远山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
但这一切和她没有关系，她倒是乐得看他们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谢谢爸。”路遥恭敬地说。
贺远山满意地看了看他这位即将离任的儿媳妇，离开时留下一句：“路遥，你要信命。”
路遥站在门后，只觉得全身恶寒。
信命？！
*
第二天，是外婆的头七，路遥带着花束来到墓园。
贺行之选的公墓环境非常好，这个时节樱花盛开，漫山遍野一片粉色的海洋，柳树的嫩绿夹杂其间，偶尔穿插着鸟类清脆婉转的啼鸣，是一处绝佳的安息之处。
路遥一袭白裙，因为外婆最爱看她穿白裙，外婆最爱干净。
墓前洒落粉色樱花花瓣，外婆的照片笑得安详，正看着路遥。
路遥蹲下来，靠在墓碑上，在心里和外婆说着话，压根没注意到太阳一点点躲入了云层后面，直到小雨点淅淅沥沥地落在她身上。
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路遥忽然找到释放的闸口，任由泪水和雨水一起冲刷着墓碑。
不远处上山的台阶处，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各撑一把黑伞缓缓走上来。
“贺总，雨下大了。”鲁宁小声说，眉头紧锁。
他搞不懂贺总推掉了今天很重要的签约仪式，特意前来，为什么却不知会路遥一声？
贺行之表情紧绷，透过迷蒙的雨丝，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睫毛微微颤动。
旋即心倏然一紧，呼吸跟着一滞，只是，掩藏在厉眸中的疼惜转瞬即逝。
“你在这里等着。”贺行之说完，独自沿着通往路遥的小径去了。
路遥突然察觉到头顶的雨停下来，抬头才发现贺行之站在面前，正为她撑伞。
她站起身，眼睛红红地像只兔子，说了句“谢谢”。
贺行之见她这可怜相，本来想揶揄她的话就收了回去，弯腰把手里的雏菊放在墓前，和路遥带来的并排立着。
路遥没想到贺行之会来拜祭外婆，这一刻，她真得是很感激贺行之的。
“想想你外婆临终前的遗愿。”贺行之沉声道。
路遥看着贺行之，那张俊颜如清雨一般冷清。
“我记得，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的。也请你说话算话。”路遥的声音也一样克制着情绪，不带任何波澜。
“如此最好，不要动什么歪脑筋。”贺行之似在提醒。
路遥想到贺远山和自己的交易，心虚的感觉一晃而过。
她很快说服自己，没必要因为贺家的人内疚，因为也从未有人顾及过她的感受。
而他的表现也让路遥觉得他来此的目的，不过是在外婆的墓前提醒她遥履行诺言。
“从今晚开始，你搬到主卧来。”贺行之忽然开口。
路遥一愣，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看来，贺远山还没有找他谈离婚的事吧……
她想，如果两人已经谈过，那贺行之肯定会考虑离婚的事情，而不是向她提出这种要求。
然而贺行之又缓缓开口：“如果你是想利用我爸逼我签离婚协议书，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思了。”
路遥的心咯噔一下，刚才的推测全部被推翻了。
看来贺远山已经找过贺行之了，结果显而易见，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贺行之右手食指在伞柄上有节奏的敲击着，看路遥的眼神犹如捕猎时的猛兽。
“我不说，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再给我耍小聪明……”贺行之没继续说下去，视线轻轻扫过墓碑。
路遥抿紧唇，不想在外婆墓前和他吵架，更不想让外婆听到这些。
“外婆，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路遥和外婆道别后，兀自走出这片墓园，回到来时的大路上。
贺行之走在她身侧，为她撑着伞。
雨已经下大了。
路遥不理他，越走越快，可怎么都摆脱不了身边的男人。
她的心情就像这天色一样，沉闷，压抑，不见光明。
她猛地一个转身，用力推开伞柄，贺行之完全没有防备，手中的伞掉落在地上。
两个人站在大雨中，互相望着，一个目光冷静，一个怒火万丈。
